即使是路西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选手,在与邓畅沉默对视的这点短暂时间里,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幽怨地往陈岐教练那边看了一眼,陈岐根本没注意到事件的两位当事人正并肩站在一起,仍在教育自己带的小队员。
教育小队员就教育小队员,干嘛非得拿他路西当例子。
死掉算了:)
就在路西脑海中轰轰飘过这些社死吐槽时,突然听到旁边邓畅问:“什么事?”
邓畅的声线偏低,听来总有种冷淡的感觉。
路西甚至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讲话。
主要是他和邓畅本来就很少说话,他话少,邓畅也话少,而且俩人碰在一起时话少的更是离谱了,之前集训的时候,他们吃饭虽然总是坐并排,就连哑巴都得比划个手语寒暄,他们俩愣是能零交流,这也是路西笃定了邓畅看他不爽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在这么个被教练摆了一道的尴尬时刻,这位看他不爽的“国青之星”居然主动张嘴了。
路西怔了怔看过去,邓畅看着他,以一个类似稍息的姿势站着,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按揉着右肩,随着用力手背勾出清瘦的筋络,冰面映衬出少年清瘦利落的身形轮廓。
路西突然有点儿问不出话来,感觉可能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厚脸皮了。
问一个花滑选手怎么跳四周跳,他俩关系还不算特别好,这其实真属于大梦想家。但路西可是后内四周50%成功率就敢拉上大赛的选手,他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就是想问……”
路西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毕竟他们俩还是竞争对手,他学了这个动作就要拿来打邓畅,这么想就觉得不太合适。
“算了。”路西胡扯了一句,“你又不住宿舍,谅你也不知道,我等下去问崔哥吧。”
“你再做一次。”邓畅说。
“做什么?”路西愣了下。
“后外四周。”邓畅说。
路西:“……”
其实邓畅说话语气就是很淡,但那种淡加上他的表情就给人种他觉得你傻的感觉。
而且他还把你的心事看透了,就更显得你傻上加傻。
这让路西有点恼火,因为自己冒傻气,但后外四周当前,恼火也得等一会儿。
他趁着体力差不多缓过来,起步绕场,又尝试了一个跳跃。
不出意外的,周数还是大概3.5左右。
跳跃空中旋转的周数不足又被称作“不足周”,不足周的跳跃,落地角度不对,也就是人不是向后落冰,而是身体向后,脚的方向却拧巴着。
这样冰刀没法顺畅滑出,自然就不可能站得住,路西就是这么个情况,连挣扎都没挣扎,直接摔了出去。
这种摔法倒是不痛,只要是预料之中的摔倒,花滑选手都能及时调整一个最温和的摔倒姿势。
路西单手撑着冰,慢悠悠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冰沫,邓畅一个前葫芦步滑到他面前。
“你拧腰收手的时候,力气要再往上提。”邓畅说,“现在人是懈的。”
路西愣了下,陈岐没说过这一点。
倒不是陈岐藏私,四周跳是近些年才开发出来的,陈岐在役那个年代不是四周跳时代,他自己不会四周跳。
有些东西可能只有会做的人才看得出门道。
但邓畅说的好像挺对。
路西若有所悟,快步爬起来又做了一个,按照邓畅说的,他在起跳时拼命把浑身重心往上顶。
这次虽然还是摔了,但在空中路西就知道这是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再是3.5周准时落冰两只脚拌在一起栽出去,虽然周数没差太多,也就多了0.1,但是他转过去了,就是迈过了一道仿佛永远跳不过去的门槛。
如果邓畅不点拨,他自己来,恐怕至少要再磨几个月。
这一跤又摔了一身冰,但路西完全没在意,他非常兴奋,手一撑地跳起来,正准备再来一次,被邓畅叫住:“你干什么?”
“我再跳一个啊。”路西说。
“每天跳跃不能练太多,你再跳教练连你带我一块儿骂。”邓畅说,“歇着去吧,别瞎折腾了。”
……这人就是好话都能说得像骂人。
路西被他这么一噎,本来想说的话又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呆了半天就说出来一句“谢谢”。
邓畅点了下头,没回话,径直滑走了。
路西瞪着邓畅的背影,心情一会儿不爽一会儿感谢,复杂得很。
邓畅这人是真不理他,但别管怎么说,还是真教了他怎么做后外四周。
下半节跳跃课继续练后内点冰跳和勾手跳,等到跳跃课结束,二十分钟的扫冰休息时间后,开始滑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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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行课主要训练步法和基础滑行能力,对于路西他们这些国字号选手来说,自然就是练习难度最高的捻转步和节环步,这两套是可以在大赛上拿到最高难度评级,4级,的步法。
捻转步是指在滑行中不断转体,视觉效果看起来很炫技,很眼花缭乱,节环步则主要考察用刃。
——所谓用刃,指的是选手使用冰刀外侧的外刃,以及冰刀内侧的内刃的能力。
花样滑冰绝大部分的滑行都在一侧刀刃上进行,很少出现平刃的情况,踩外刃时,滑行轨迹会是向身体外侧延展的弧线,内刃则是向身体内侧收拢的弧线,用刃够深惯性和加速度才会足够大,良好的用刃是做出难度动作,保持优雅仪态,在冰面滑出美妙轨迹的基础。
步法是路西的强项,他对刀刃的控制就像对自己脚趾头的控制一样轻松自如。
甚至可能还好一点儿,因为他曾经干过脚趾头踢着桌子腿的操作,疼得抱着脚跳了十分钟,但是他的冰刀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步法练习就是用某一种步法从冰场的一边滑到另一边,两人一组同时做。
崔笑跟邓畅一组,和路西一组的是陈岐手里一个青年组选手,才十四岁,叫祝思白。
因为是陈岐手底下年纪最小的学员,大伙儿都叫他小白。
小白貌似就是刚才陈岐耳提面命教育的那个青年选手,从刚到场开始,就一直偷偷望着路西,两只眼睛都快变成小星星形状。
陈岐让同一组的两个人一块儿出发时,路西问祝思白:“准备好了吗?”
小白耳朵一下子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突然一蹬冰,飞快冲去场边狂擤鼻涕,剩下路西满脸懵地等着他。
等到小白再回来,鼻子脸都是红的,跟条狂摇尾巴的小狗一样看着路西。
路西疑惑地看了看他,问:“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小白张了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突然飞快地一蹬冰,再次冲去场边狂擤鼻涕。
路西:“……”
他现在怀疑自己长得像鬼。
如此拉扯了几个回合之后,祝思白小朋友总算含羞带臊地和路西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面前摆了一堆彩色的路锥,他们要先用捻转步S型绕路锥走一个来回,再用节环步走一个来回。
因为不是比赛,只是练习,陈岐吹了哨子之后,路西就没等小白,直接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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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刃有余”这个词,虽说本意是形容屠夫解牛的刀刃,但此时此刻形容路西对冰刀刀刃的使用也完全没有问题。
这种起跑线干拔的捻转步基本没有助滑,考验的就是起步那两三步蹬冰的加速度,以及腰、大腿和脚踝的控制力。
如果在某一方面稍差,很可能半途就失去速度,在冰面上艰难地扭来扭去,但做步法是不被允许落下脚来做第二次助滑的,只能一点点咕蛹到头。
祝思白就面临了这种问题,到倒数第二个桩时,他已经全靠脚底下的刀刃在刨冰位移了,而这时候路西已经一个来回差不多走完,回到了第二个桩位。
路西走完一圈捻转步,看向陈岐教练,只见陈岐教练神情严肃,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点了下头:“可以。”
没有更多评价。
路西其实有点惊讶,因为在鹤城,每次步法课都是他的天下,黄斌还有其他几个教练都围在一起,用看保护动物的眼神看着他的步法连声赞叹。
没想到,到了陈岐这里,居然只是一个淡淡的“可以。”
不愧是国字号的教练,见过大世面。
“下冰休息会吗?我给小白讲讲步法。”陈岐又问。
路西本想说不用,他是那种能在冰上站着就不想去陆地的人,但是转念一想,点点头:“好,我下去歇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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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区,崔笑和邓畅正并肩坐着。他们早些做完了步法,崔笑等会儿还得合乐,得下来保存体力,邓畅就跟着一块儿下来了。
崔笑震惊地跟邓畅咬耳朵:“教练居然说小西做得可以!他以前都说我们做得不够流畅诶!”
邓畅看了崔笑一眼:“教练也说过我做得可以。”
崔·原来只有我不流畅·一哥·笑:“……”
“不过他确实做得可以。”邓畅沉默了半秒又说。
“是。”崔笑被邓畅这么一提,注意力又回到路西身上。
看着少年那即使在花滑选手里也属于纤细的身形,普通人崔笑忍不住发出对天才的感慨:“他明明腿那么细,根本没什么肌肉,到底速度是怎么起来的啊!”
“天赋吧。”邓畅说。
话音未落,两个人都看见冰场的活板门打开,路西把刀套戴在冰刀上,快步走下来。
正常不会做两组步法就下冰,尤其是路西那种恨不得睡在冰上的性格。
邓畅想他可能是累了,需要休息,毕竟刚才跳跃课的休息时间他在跳四周。
而且路西看起来真的过于瘦了,体力可能不是很足。
正这样想着,就见路西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以一个风风火火的架势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邓畅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路西已经飞快凑过来,在他耳边声音很小地说:
“做捻转步的时候,你试试用大腿发力,你现在用的是腰。”
邓畅猛地一怔。
路西这是在教他步法?
他诧异地看了路西一眼,路西已经一副“我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飞快又坐直了,白净的耳朵尖像是因为窘迫而泛着微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冰场,不太自在地低声说:
“现在我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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