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两间教室、共计十五张课桌、一间小小的教师办公室、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和三百多平的空地，这就是大霁小学最初的模样。
沈瑜兰从包中取出一张合照，即便相纸的纸面在保存了将近三十年后开始出现斑驳泛黄，但合照上的一切都是朝气蓬勃的，人也好、校舍也好。
她点了点温流舟身边的羊角辫小女孩，向孩子们介绍起时，脸上也挂满了骄傲。
“她就是我说过的，姐姐最喜欢的学生，那个时候只有丁点儿大，现在已经是大霁小学的校长了。”
温寻正端量着照片上的人物，一声“沈姐”把她的好奇心从相纸转移到了眼前的真实世界。
一位高瘦的女性接过沈瑜兰手中的行李箱，热情地张开手臂，为远道而来的他们指引着通往小学的路。
顺着指引的方向前行后，那位女性推了推眼镜，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跟在沈瑜兰身后的温寻和温亦枫。
“这是沈姐家的孩子们？姐弟俩还是兄妹俩？”
沈瑜兰浅浅笑着，“是我女儿和你温老师的侄子，我家姑娘大一点。”
“真好，一转眼连温老师家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时间是越过越快的。”沈瑜兰揽了揽温寻的肩膀，侧过头来提醒女儿打招呼，“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方校长。”
一阵寒风飘过，附着在方校长整洁大衣上的栀子清香路过了温寻的面前，那香味相当通气，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方老师好！”
温寻昂着头挺着胸，打招呼的同时还敬了个礼，表情一本正经的，但多一秒钟就开始瞪眼耍宝，最后她自己都绷不住笑。
方芝园笑呵呵地打量着温寻，熟络挽起沈瑜兰胳膊的同时，她也好奇不已，“姑娘几岁了？这么活泼？”
“二十四，心理年龄估计才十四。”
“哎哟那太像了，温老师刚来的时候也才二十四，成天和小孩一起疯，上课给学生教书下课和学生一起和泥巴，一点也没有成熟大人的样子。”
温寻张望四周，一想到温家的千金小姐跑到这山沟沟里来陪小孩玩泥巴就觉得神奇。
听妈妈说，温流舟原本是没想过做老师的，她逃婚后本来是打算当云游四方的野生画家，是在大霁村写生时遇到了眼前这位方校长，才选择留下来教书。
跟在方校长身后走了没十分钟的上坡路便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大冬天里依旧挂满绿叶的香樟树逐渐显现在了温寻的眼前，那是沈瑜兰的姐姐树，是温流舟的落脚点，高耸挺立在大霁小学的门口，迎接着每一位的到来。
校舍内，孩子们正在上课。方芝园将客人们领到了办公室，取出纸杯为三人泡上了茶。
“这是从我家那口子那里拿的瓜片，你们尝尝喝不喝得习惯。”
温寻端起杯子抿了两口热茶，冰凉的身体瞬间回暖，暖意遍布全身后器官与肌肉像是通了电，酥麻的电流经过她的胃部，肚皮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妈妈和方校长在聊天，温寻不敢明目张胆地填肚子，她遮住脸冲着温亦枫使了个眼色，仆人就主动从包里掏出一只小面包，轻轻撕开包装袋递到了她的手里。
学习混子在学生时代可是练就了一身偷吃的本领，但温寻只在教室里偷吃过，坐在校长室偷吃还是第一次，哪怕她也不是这里的学生，但那个心脏就是会止不住地心虚。
小面包刚塞进嘴里，温寻就被吓得直冒冷汗。
“姑娘饿了，咱们早点办正事吧？结束后我带你们去镇上吃特色菜。”
仆人温亦枫幸灾乐祸笑出了声，温寻对着他的膝盖就是一巴掌，表情上倒是强装镇定，还嘴硬说自己不饿。
“方老师我不饿，我就是嘴闲不下来，没事的，慢慢来，不着急。”
话音刚落，下课铃响起，校长室的窗外不一会儿就趴了几双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往嘴里塞面包的温寻。
沈瑜兰抬手看了眼时间，“等下节课开始以后吧，让学生们看见不太好，那毕竟是下葬。而且你也不用破费请吃饭，我们蹭一顿食堂的饭就行。”
“食堂饭菜特别普通，你们不嫌弃就好。”
“就当验收我的捐款去向了。”沈瑜兰笑笑。
-
上课铃响起后，走廊里的喧闹声也归零，取而代之的是稚嫩的童声在大声朗读课本上的古诗。也许是任教老师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一些当地口音，那群小孩读着读着，也整齐划一地在某个字的音节上跑了偏。
温寻和温亦枫边挖着树下的泥土，边偷听着激昂地朗读，两人都被那跑偏的尾音逗笑了。
但总有人喜欢先告状。温寻指了指温亦枫，转头就冲着方芝园吐槽，“方老师！这里有人笑话小朋友！”
“你不也笑了？”温亦枫反问。
“我觉得他们可爱才笑的！你是取笑！”
“切…我根本不是取笑…！”
方芝园为两人递上更加好使的工具，笑着为被温寻压了一头的温亦枫解围，“没事的没事的，王老师也在努力克服普通话里带方言这个问题，但是王老师年纪大了，努力得很费劲，哈哈哈。”
“王老师几岁了呀？”温寻好奇地问。
“都过了退休年龄啦。”
“那怎么还教书呢？”
“人手不够呗。”方芝园无奈地笑笑，“县里都很难留住年轻老师，更别说我们村里了，哪有那么多温老师愿意留在教育资源贫瘠、待遇差的地方啊？”
温寻眨眨眼，“那王老师以后上不动课了怎么办？”
“会有支教老师来的，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顶一下语文课，温老师当年可是什么课都教，这没什么难的。反正我就住这儿，起码还能教二十年，但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我估计到那时候大霁小学也就被取缔了。”
大霁小学被取缔，那就意味着眼前这棵树守护学生的使命也要走到尽头了。到那个时候，妈妈的姐姐树会去向哪里？爷爷又要和女儿在哪里团聚？
温寻盯着脚下挖好的坑，心里不由自主泛起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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