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温寻带着小孩们疯了一身汗的下场就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挨了妈妈的一通教育。
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季节小孩本来就容易生病，这一冷一热的更是给感冒提供温床，温寻边挨数落边给小孩们打饭，她都不好意思给自己多留几块排骨了。
方芝园见状，没忍住插嘴，“没事的，本来就是体育课，温寻给他们上了堂正规的体育课孩子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是就是。”得到撑腰的温寻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我看有个小孩蹦得好高，没上过正儿八经的体育课太可惜了！”
听到温寻这么说，方芝园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惆怅，她看向饭桌某处，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方盼盼吧？喏，就是那边那个穿红色外套的小女孩。”
温寻点点头，“对啊，她蹦得是真高啊，弹跳力挺牛的。”
“上一届奥运会，我们县不是出了个射击冠军嘛？从那以后省里的体校就开始在周边的学校选苗子，去年来了几个老师，要选方盼盼进体校练跳高，可惜了，小丫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为什么啊？”温寻纳闷。
“她不愿意说，老师们也没法说动她和她家长，但我觉得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温寻看向不远处的某张餐桌，那个蹦得比她还高的小女孩正低头扒饭。相比较在刚才那堂体育课上的表现，方盼盼小朋友似乎变得文静许多。
为学生打饭的任务结束后，教职工们开始瓜分午餐，温寻抛弃妈妈和温亦枫，端着满满一盆餐食挪到了方盼盼的身边坐下，美滋滋地享用起了久违的大锅饭。
“王老师不仅教书教得用心，烧饭也好吃呢？”她自来熟地向方盼盼搭话。
小姑娘其实很害羞，下了体育课后她和温寻说起话来还会红脸，就连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
“是的…”
温寻搂住方盼盼的肩膀，向她歪了歪头，“我烧饭估计没有王老师好吃，但是我体育课上得还行，方盼盼小朋友你觉得呢？”
“嗯，王老师只会让我们自己玩，刚刚的体育课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呀！”温寻放下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举胳膊用力比划着，“我靠…我很少看到小朋友能和我一样跳这么高啊！你才一米五几！你大有前途啊！”
她的动静太大，一下子就引来了其他桌小朋友的目光，方盼盼害羞地低下了头，默默吃着碗里的午饭。
于是温寻稍作收敛，坐回座位，把自己厚着脸皮多要的排骨让了两块给方盼盼，“多吃肉以后还能跳得更高。”
“老师，跳得高有什么用吗？你们为什么总是提这个？”方盼盼正经地问。
她所说的“你们”，温寻怀疑其中还包含了体校的老师。
大概可以想象出来体校老师为了收下这棵好苗子费尽心思进行劝说的样子。
但事实情况摆在眼前，方盼盼没有去体校，她甚至不能理解什么叫做机会。
温寻其实可以猜到其中的原因，无非就是与家庭相关，她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地用着不伤害孩子自尊心的方式去了解方盼盼的内心。
“我说跳得高也是一种出息，你信吗？”
方盼盼摇摇头，“不可能。”
“你怎么不信呢？”
“我妈说了，女孩子最好的出息就是嫁个好人家，就算是上大学、赚大钱，最后一样是要嫁人，她还说上蹿下跳的女孩子像个猴子，没有婆家敢要皮的儿媳妇。”
几乎可以用“惊呆了”三个字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边啃排骨边听方盼盼做解释的温寻瞬间感觉嘴里没味了。
这话居然是从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嘴里说出来的，简直不可思议。
“你才多大，就考虑嫁人的事？”
“我妈说了，等我初中毕业就给我找婆家，那不是很快就要嫁人了吗？”
“岂有此理！”温寻猛捶木桌，“初中毕业能结婚吗？！谁允许了？”
那一拳捶下去，桌面上的饭盆震了一震，方盼盼小小的脸蛋也因为受到惊吓而浮现出了不小的苦闷表情。
“我堂哥堂嫂就是初中毕业结婚的，他们都没有继续念书，今年还生了小孩，不过我堂嫂在当儿媳妇之前就很皮，我妈说她老公和老婆婆会治她，所以跑得再快也没用。”
“……”
虽说，温寻不是不知道某些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存在早婚现象，但兆县不是正在向好发展吗？
外头的柏油路修得那么敞亮，山脚下为了旅游业盖的民宿别墅那么气派，脱贫工作做得那么成功，可温寻还是听到了让人伤心的话。
为什么还会存在这样的思想，去影响一个应该好好上学、也许大有前途的孩子呢？
温寻沉默了，她吃了两口饭，却又觉得食之无味。
想来想去，温寻悄悄问方盼盼，“其实你也不想和你堂嫂一样对不对？你说那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方盼盼的心思被戳中了，眼泪瞬间滴落在了饭盆里。
“可是只有嫁人才能拿到钱，弟弟也要上学，我们没有爸爸了，家里没有钱，我妈说，我得嫁个有地的男孩，以后分婆家的地，供弟弟读书结婚才行……”
这都是什么闹心的事儿？
温寻掏了掏口袋，从那包香气扑鼻的纸巾中抽出来几张递给了方盼盼。
“哦哟，你妈妈知道叫你找个家里有地的，怎么不知道让你好好上学赚钱呢？”
“她说上学不一定赚得到钱，但地是一定会分给男孩的，只要我嫁给有地的男孩，就有钱拿……”
那她妈妈还真是逻辑鬼才。
温寻心里堵得慌，她很想破口大骂，可那又不太合适。
稍稍缓了缓心里的不爽后，温寻扶着方盼盼的肩膀，决心对这个其实并不想辍学嫁人的小女孩进行洗脑。
“土地是男孩子的，那你猜什么东西是女孩子的？”
方盼盼揉着眼睛摇摇头，没有回答。
“非要认为土地是男孩子的话，那剩下来的高山、天空、江河大海就是我们女孩子的，方盼盼同学，很高很广阔的东西是我们女孩子的，那未来也是我们女孩子的，你千万不要听你妈妈的话！你跳得很高！你的未来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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