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芝园的话对于温寻来说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她自认为在离开兆县这二十多天里已经用了最快的方式去推动项目了，怎么时间还是偷偷开了倍速，一下子跨越到了三年后？什么叫连这个学期都念不完啊？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妈妈要让她和黄毛结婚了？？”
温寻急得直瞪眼，一下子没有收住嗓门。一时之间，操场上四处乱窜的小学生们也被她的惊天音量吓得不敢乱动。
“不是不是，唉…该怎么跟你讲呢？”
方芝园微微叹气，她拉着温寻往食堂的方位走去，远离了满院子活蹦乱跳竖起耳朵偷听的学生。直到四下里只有几名正在备餐的任教老师，以及她和温寻夫妻俩，才开口解释起了方盼盼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上礼拜，方盼盼的妈倒在了赶集的路上，老乡把她送去了医院，一细查是宫颈癌，小姑娘又要照顾弟弟又要照顾妈，已经几天没来学校了。你说找她聊聊练不练体育的，这么跟你讲吧温寻，就算国家报销治疗费用，后续的护理和报销以外的部分她家都难以负担。方盼盼很孝顺，兴许会动辍学打工养家的念头也说不准，所以啊…”
温寻面临过生存问题，良心尚存的人一睁眼就要面巨额负债的感觉就像是厌食症发作时那样，锈蚀的大脑没有能力去规划什么前途、考虑什么后果，能活一天算一天，能保住眼前的生存这才是真理。
所以，在生存问题面前，一切有关未来与理想的话题都只是虚幻泡影，温寻明白方芝园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她在做的事也不是白费力气。
“方老师，辍学打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
“唉，丫头啊。”方芝园打断了温寻的发言，“你妈妈把你养育得太好了，有些无奈你没法理解，不过我会好好劝劝她的，实在劝不动，那也是她的选择，没办法。”
温寻知道，即便她自认为曾经惨过，那也是在受尽资源红利的大城市里过着相对举步维艰的生活罢了。就算此时此刻向方芝园大吐苦水，证明自己可以理解方盼盼的处境，她的那些遭遇与当下的话题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
可正因为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痛苦让她发现这个社会的资源与规则、善意与宽容、机会与试错等等，全部都在富人与平民、男人与女人之间巧妙且理所当然地倾斜向了前者。
她才在侥幸获取到资源、利益与权力后回过头看，从那些身陷囹圄的身影中看到无数个相同，却又不同的自己。
多余的话题，温寻不想在学生食堂里作为备餐时的谈资过度探讨下去，此行的目的也仅仅是将游隼计划的信息准确地传达到大霁小学罢了。
离开大霁村之前，温寻用一份游隼计划的发展决心从方芝园那里换取到了方盼盼妈妈的住院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方芝园细说帮助条例时过于慷慨激昂，连门口的香樟树都听得一清二楚，在与温家父女俩做告别时，温寻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共鸣化作的力量，让她迈向山下的每一步都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到，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冲动挥起的拳头，还是落在了住院部大门口，那个把脏手伸到方盼盼胳膊上细狗黄毛的后背。
“谁是你媳妇？谁是你媳妇？你毛长齐了吗就管别人叫媳妇？”温寻一手揍着黄毛，一手试图将方盼盼从他手中解救。
“大妈你谁啊？”
黄毛猛得回头瞪向温寻，手心的力度也加大着，把方盼盼握得眼泪直流。
“小温老师救救我…呜呜…我不想和他结婚…”
他爹的！还是让黄毛抢占先机了是吧？温寻一巴掌拍向黄毛的手背，略施小力抠开了他紧握方盼盼的手指，把他掐得甩手嚎叫。
“我操，大妈你到底是谁啊？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左一句大妈，又一句大妈。要不是温淮川挡在了她的面前，温寻上去就对着这死黄毛来一脚横踢。
“我倒想问你是谁？”
“我是她男人！”黄毛猛拍胸脯，一脸理直气壮，“她妈收了我家两万块钱治病！我爸说了！那就是彩礼！我让我媳妇陪我去打台球怎么了？关你什么事了？”
“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和他结婚…”
“你妈收钱了！你敢反悔试试？！”
所以，方盼盼还是被她妈妈以这种方式换取钱财了？
但相比较之前“供弟弟上学”的理由，温寻不是不能理解此时此刻的这份动机。
她家急需用钱治病，而一旦病情向着最坏的结局恶化，方盼盼妈妈也需要有一个人来照料她的一双未成年儿女才行，或许对于她妈妈来说，把女儿托付给这个黄毛才是最优解。
可真正的最优解来了，黄毛再叫嚣也没有用！
“两万块钱拿回去！你给我滚蛋！”温寻不耐烦地瞪向黄毛。
“彩礼是你想拿就拿，想还就还的吗？！”
方盼盼爆哭，“呜呜…明明是借钱看病的…明明是借钱看病的…”
“你放屁！那就是彩礼！”
黄毛说罢便将巴掌高高抬在了方盼盼额前示威，当然，就凭他那小身板，根本不需要温寻出手对付，靠谱的成年男性也能提着衣领把他甩到一边去。
“你们他妈的欺负人！我要叫我爸妈来！看我爸砍不死你们的！傻逼玩意儿！”
嗯，见识过这种程度的聒噪黄毛，温淮川不由发现寄生在家里的那位其实还挺可爱的，起码温亦枫是个有礼貌的黄毛，面对他时还可以保持耐心。
现在嘛，温淮川没什么耐心了。他掏了掏口袋，将拨号界面调出，然后递给了黄毛，“赶紧打，打完我要通知警察来抓寻衅滋事的杀人犯，还有敲诈勒索的和人口买卖的。”
黄毛盯着温淮川递过来的手机愣住了，意识到自己被人嘲讽一番后，他挣脱开了控制，也在温淮川脚边留下一口唾沫，带着满嘴的脏话溜之大吉。
看着那位恼羞成怒的精神小伙逃跑时的背影，温寻火气更大了，“我服了…就这种货色也敢来沾边？”
她只是吐槽，没有问任何人，但方盼盼还是拉住了温寻的袖口，满腔的委屈也在作出解释的那一刻崩溃决堤。
“呜呜…我妈妈也不想向他家借钱的…可是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了…没有人…我妈妈的病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温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
温寻将下巴磕在方盼盼的头顶，一手将这可怜的孩子搂进怀里，一手遮在脸下，不让那些情不自禁的泪水滴落在小朋友的身上。
她也曾深陷过类似的迷茫。巨额债务砸向她和妈妈后，温寻自问过无数次“怎么办”。她太能理解方盼盼的无助，也绝对不会允许方盼盼像曾经的她那样破罐子破摔，选择走一些野路子来解决问题。
“好了乖乖。”温寻轻拍方盼盼的后背，“带我去见你妈妈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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