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燕衡闲来无事,跑密室练刀去了。假石山下的暗道一片黑,密室里只燃了一簇火。
里面的空地大,够燕衡折腾。半上午过去,也不知是挥上头了,还是觉得强度不够,他虎口都磨起泡了也不肯放下。
哪怕后头没力气了,他还没事找事把里面的刀枪棍棒都擦一遍,密室看上去都亮堂不少。后面实在擦不动了,才靠着石壁坐下休息了会儿。
他现在心烦的事不止谢承阑一件,还有莫夫人。先前把王府的人换掉以后就没进展了,想要进一步探察也不知如何下手。
崔婧那边人手有限,但也都没闲着。而且她那边和宫里人接触得多,尽管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燕衡还是希望那边能有点意外发现吧。
他后脑抵着石壁,仰头叹了口气,盯着头顶的烛盏,身心俱疲。
恰巧山虎此时下来,见他累瘫了,还天真道:“王爷,你这个练法不行。这个刀呢,最忌讳速成,一般都得强弱有度……”
“说正事。”燕衡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地打断他。
山虎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他知道燕衡这两天心情不好,想着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自己平时也不是这么话多的人。
他一边掏出怀里的东西,一边试探道:“庭州来信,看不看?”
燕衡手指微蜷,眉目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然后决绝道:“不看。扔了。”
“哦。”山虎没那么多心眼,也不如崔云璋了解他的多,燕衡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他只管照做。
所以燕衡说完后,他真就拿着准备扔了去。
但就在他转步一瞬,燕衡又把他叫住。
“等会儿。”
山虎扭回身。
燕衡拍了拍手边的地儿,后悔似的有些别扭道:“扔这儿。”
“……”
山虎离开后,燕衡偏头垂眼,指尖在手边的信封上面扫了又扫。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手指。
上面还是熟悉的笔迹——元安王亲启。
燕衡慢慢开信,又慢慢展开,视线粗略过了一遍,这一次的墨迹比上次多。
他斜靠石壁,眯起眼睛慢吞吞看起来,从头到尾。
先是问好,又是一堆嘱咐,总而言之就是保重身体、不要轻贱自己。
后面的内容就比较杂了,包括但不限于他在庭州大营的趣事、他养在跑马场里的马哪匹最好、隔壁家的鸡鸭鹅狗叫得他经常失眠。要说里面最正经的一件事,就数询问燕晁身死一事的真假。
无聊,燕衡心想,但眉间却不自查地松懈了下来。
他目光自觉落到落款处。不是谢承阑,而是一只简笔的大雁,正展翅高飞。
学人精,燕衡鼻腔轻哼一声,又偷偷编排了这么一句,脸上闪过一抹笑,只是很快就难以捕捉地消失。
燕衡忽然想到什么,倏地坐直了,又从头看了一遍,比第一遍还仔细,看完后才发现,通篇都没提解蕊。
看来这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也是,人家的私事有什么好说的。燕衡有些烦,烦自己神神叨叨的。
他慢悠悠起身,垂着双肩兀自沉默了会儿,随后拈起信纸置于烛盏之上。火焰跳跃舔舐着,像是深渊的恶魔,对他手里那张纸渴望已久,迫不及待地想要实行毁灭。
就在火苗舔到纸角那一刹,燕衡遽然吹灭火烛,密室登时陷入一片黑。
一月又过,辗转到了初秋时节,庭州的秋风比其他地方烈,刮到身上都觉得些许冻人。
谢承阑在大营里又是待了半月,回来时面带喜色。他算了算日子,王都来信前几天就应该到了。
他望一眼空落落的竹门,心情更好了。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解蕊来找他的次数就变少了。
虽仍是初心未改,他有事去找解太麟时,解蕊还是一个劲缠着他。好在比起以前,还是清净了不少。
他还没推门进去,就瞧见方清河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
谢承阑大步进去,招呼完后自觉伸手,方清河也自觉递给他。
“只有一封?”谢承阑翻覆两遍,瞧着手里邓钰宸的字迹蹙了蹙眉。
“嗯。”
“何时到的?”
“你去大营的第二天就到了。”方清河如是说。
“怎么会呢……”谢承阑低头喃喃。
他算了时间的,是这两天没错,而且明明两封是一起送出去的,怎么会单只有邓钰宸的?除非……燕衡压了好几天没看?可再忙,看封信的时间也是有的吧?
谢承阑不大明白。
方清河抓了抓腮,皱起半张脸,自以为委婉道:“四爷,要我说,王爷可能根本不在意吧。毕竟你俩先前闹得挺不愉快的……”
这是方清河的心里话。他想不通为啥曾经相互看不惯的两人现在还能和朋友一样相互通信,从那次谢承阑收留燕衡就没想明白。
所以他觉得燕衡先前对谢承阑时有时无的好,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不,他根本没觉得燕衡对谢承阑好过。应该是——相对的和谐,只是表面功夫。
谢承阑掐着信封,有些难以置信地放缓声音,不知道问谁:“不在意……吗?”
不一定吧?万一是出什么事了呢?
而被认为出了事的燕衡,不久后,咳咳嗽嗽地换上了稍厚的衣服。
他低头随手束发,任由崔云璋给他佩玉饰,吸了吸鼻子道:“这天气怎么说冷就冷。”
“今年秋老虎不凶,让你懈怠了。这都快深秋了,王爷也该习惯了。”崔云璋道。
燕衡不置可否,别脸咳嗽两声:“东西呢?别耽误了进宫。”
“半吊子就在院子里候着。”崔云璋犹豫抬头,“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看着病气挺足了,也没必要再用药。”
“他眼睛可比你尖。”燕衡不冷不热,甩出这一句就出门了。
崔栖靠着院里的秃树,见他出来起开身动了动。燕衡摊开掌心,她先是伸手,又后悔似的往后一缩,道:“还是那句话,建议停药。”
“不采纳,”燕衡屈了屈手指,“给我。”
“之前我和师傅讨论过你的情况……”崔栖捏紧瓷瓶,语气缓了缓,“你不听我的,总得听她的。”
“先前就拿她压我,”燕衡拉下脸,语气凝重,“现在人都死了,还拿她压我。”
崔栖恼了,一个白眼后把瓶子重重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愤愤的:“谁想压你?谁压得住你?上辈子欠你的。有事别找我了,爱咋咋。”
燕衡依诏去了御书房。之前燕晁出事后,他和燕徏去过一趟,兄弟俩陪燕衢说了几句偏私的心里话。
折了这么个儿子,燕衢心里自然难受,但难受那一阵后,更多的,则是无所谓了。这么大个国在他肩头上压着的,他是在没心思处理自己的私事和情绪。
相比之下,更难受的该是燕晟,不是要死不活的难受,而是抓心挠腮那种。毕竟燕晁没了,燕衢膝下两儿一女,他作为唯一有资格对那个位置动心思的,理所应当该是下一任东宫,但谢稔禾肚子里有燕晁的种。
所以好多事情,燕衢都往后推了。
这些事都是经历了这么几个月才形成的局面,此次燕衡入宫,倒不是为了这些琐事,而是为了高平柳进宫一事。
燕衢言道高平柳年后就要动身。算起来,燕衡没两月就得准备北上了。想到他连年都过不成,燕衢特地贴心地下旨让解太麟招待招待,让他在庭州也过个好年。
给招待都是屁话,燕衡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这除夕宴定在解家而不是高家祖宅。和上次一样,这次燕衢依旧派了解霁安和高平琛跟着他。
燕衡倒也不反对,反正山高路远的,两人斗斗嘴打打架还能添个乐子。
走前,燕衢还故作关心地询问了他身体状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燕衡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好过,从小就知道。
只能说当了帝王的人就是不一样,能把自己伪装成彻头彻尾的贤兄。自己则成了那个一直长不大一直无理取闹的小人了。
出了御书房,燕衡还顺道去看了看崔婧,母子俩聊了好半天,他才回去。
秋阳悬挂却没什么暖意,看着热乎,实则一点温度都没有,只起到一个为红墙添色的作用。
燕衡独自身穿过狭长甬道,路过春和殿时,不自觉目光朝里一瞥。本来只是心里作祟,却不曾想宽敞殿堂里还真有人。
是谢稔禾。彼时她就坐在窗户口里边,手上还拿着一朵纯白的木槿花。
燕晟早就搬回府了,现在这地儿就是谢稔禾的。不出意外,从此时到老死,她都会安顿在这儿了。
她见了燕衡先是一怔,手上的木槿都随之顿了顿,回过神后,她微笑颔首,以示招呼。
燕衡虽然臭着个脸,但点头回应却也不含糊,冷淡的脸庞平添几分肃谨。
见他身影消失,谢稔禾才转回头,继续插花。给她递花的邓钰宸被刚好被窗户挡住视线,好奇地撑起身子:“稔禾姐是在和谁打招呼?”
“元安王。”
邓钰宸身子一僵,慢慢坐回去,苦哈哈问:“稔禾姐什么时候和他这般熟稔了?”
“先前……先前殿下殁时,他请了一位大夫来替我把脉。”谢稔禾随口道,“那大夫有些本事,开的安胎药——
“安胎药?”邓钰宸眉头一紧,语气警惕起来,连花都捏紧了。
“放心,方子给太医都看过,见过的还夸这方子好呢。”谢稔禾回忆着,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我没搬进来前,那位姑娘还经常来看我。所以你看啊,我如今虽身子重,但做起事来却比其他孕夫人轻巧不少。”
邓钰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道:“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当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同你提过。虽然都说这位元安王蛇蝎心肠,手段残忍。”谢稔禾想了想,打心底道,“但我瞧他,不似传闻那般不堪,倒还算个心肠好的。”
“哈哈……”邓钰宸干笑两声,搓搓花枝想了想,却也无从反驳。
谢稔禾说得好像没错。
他怕燕衡,一来是因为谢承阑,那两人仿佛总是闹不愉快。二来是他上次给人把鹰吃了,他怕燕衡追究起来誓不罢休的气势。
但说到底也没为难过自己,再加之邓钰翀那件事,他对此人是有隐隐的佩服。可那些偏见听多了,就觉得真有这么回事了,他和燕衡相处起来多少有些拘谨。
难怪谢承阑总是向自己打听此人,说不定两人真处出什么兄弟知己情了?
那上两次谢承阑信中的问话,此次便有的写了。
作者有话说(手动版)
谢承阑你超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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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切思空信遥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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