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睡得靠外,挪身费劲。谢承阑不知道他睡没睡着,但清楚他总归不好受,便没折腾他把他往里挤,抱着被子轻手轻脚,自觉爬里面的空位置去了。
“王爷可睡着了?”谢承阑双手搭胸平躺而睡,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漆漆的幔帐顶,声音很轻。
或许燕衡瞌睡狠了,面朝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再没下文了。
又过了好久,外侧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谢承阑才动了动,动作轻缓地掏出贴身放着的什么东西。
他拿出来在手里摩挲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撑着半个身子起来,朝着燕衡挪了挪,把东西放到他枕头底下了。
垂眼下去,只能勉强看清燕衡的侧面轮廓,以及被头发遮住的大半张脸。谢承阑魔怔似的,施手给他拨了拨头发,倒是能看清整张侧脸了。
他想起什么,手往下挪,停到了燕衡脖颈那道疤,拇指轻抚两下觉得硌人。
这么深?这得怎么来的?会不会也有自己的一份力?一想到两人初次见面时,他差点给人整咽气儿,要说没有愧疚是假的。
“燕六?”谢承阑轻轻念叨一声,又轻语嘀咕,“燕衡?燕云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是在这些个毫无意义的称呼后,他又轻念了一句:“同梦。”
他刚要撤回手,手背却猛地被按住,迫使他掌心贴着脖颈,燕衡笑道:“谢兄这便宜可占大发了。”
“……”谢承阑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微震动的喉结。
燕衡没使什么力,他要是想抽手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但只是蜷了蜷任由燕衡压着没动。
不过,谢承阑有些怒,说不上是恼的还是羞的,声音略显仓皇:“你醒着为什么不出声?”
“这不是跟你学的?我道有什么好玩的,原来还真有收获。”燕衡好笑说道,松开按他的手,翻身躺平了。
“这算哪门子收获……”
“因为我刚刚在想一件事啊。”
“什么?”
“我在想——”燕衡道,“你会不会真把我人头卸了,反手献给我的好皇兄?”
“你觉得我会?”谢承阑慢慢收手,攥成拳留存住方才片刻的触觉。
燕衡不置可否,只道:“你回来的时间很蹊跷。”
“燕六,你信不过我?”谢承阑听见他这样的质疑更火大,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不说好心图个回报,便是自己冲进王都第一个来关心他,燕衡也不该如此揣度。这会儿却怀疑自己对他心怀不轨?谢承阑不明白,这人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坏?
“我谁都不信。人啊,”燕衡若有若无一声叹息,“都是有私心的,我无法猜测他们的私心在哪儿,但我清楚,总归不会在我这儿。怪不得别人,只能提醒自己罢。”
“那你以为我私心在何处?”谢承阑空拳攥的更紧,什么都没抓住。
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流失感,那样地真实。
黑暗里,他知觉片刻恍惚,仿若曾以为被自己牢牢掌握住的,尽是黄粱一梦。一梦惊醒后,梦中美好反而给了他一榔锤,打得他猝不及防。
尽管燕衡洞察人心,但对于此时的谢承阑,显然没能猜中他到底在想什么。
燕衡还以为他在暗示催促自己,宁静道:“我说了,等这阵子过了,我会着手安排。”
谢承阑动了动唇,憋了半天,最后不置可否,掐着死不放开的拳头倒头回去躺下,翻了个身背对他,语气明显冷了:“王爷赶紧睡吧,病了话还这么多。”
“睡不着。”燕衡叹了口气,“难受得紧。”
“……”这话略显耳熟,谢承阑不应他声。
也不知燕衡是真没意识到还是故意的,偏偏一次又一次去提那壶没烧开的水。
“我瞧谢兄手上的茧细化了不少,崔栖给的药可用完了?”
谢承阑回想起回来路上被自己扔掉的空罐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捡了半句:“扔了。很久没拿家伙,那些茧自然消减了。”
“是吗?”燕衡“嘶”一声,思索少顷,“某人写给我的上封信才说道,他端了一窝山匪窝子来着。”
他欠欠儿地偏向某人:“谢兄这是赤手空拳就给人家端了?”
“……”谢承阑强忍着“脸疼”没爬起来当场离开,而是生硬地一转话茬,“王爷话这么多,倒是不见一点病样。”
燕衡笑笑:“和你说说话才能转移注意力,不然一直想着这里疼那里疼的,更睡不着了。”
刚刚积攒的那一点幽怨瞬间被此话化解,谢承阑思忖着翻过身,和燕衡一样平躺,直视帐顶,示意“我听着”。
燕衡感受到动静,勾着唇没出声。
不知道是吃了那么多天的药终于起反应了,还是说那疫病跟了他这么多天也烦了,要准备离开他身了,反正以往喘个气都嫌累,今晚说这么多话反而觉得无比轻松。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谢承阑:“谢兄可通晓面相?”
“不懂。”
“我倒是懂一点,谢兄可要听听?”
“王爷都这么说了,谢某还能不听的?”
“谢兄右耳耳廓和耳垂上的两颗痣,可是富贵之征。”燕衡有一出说一出,“与人为善,必得禄泽福厚,安享晚年。”
谢承阑随言摸了摸自己右耳,听他说得绘声绘色,于是半信半疑道:“那王爷鼻梁上那颗痣代表什么?”
燕衡默然良久,好半天才轻吐几个字来:“命运多舛,病苦多灾。”
“不会的。”谢承阑说完愣了愣,“我才不信这些。”
燕衡不明一笑,道:“可是这和我都能对应得上,不是吗?”
“我还见过有个叫花子,耳朵上的痣和我这个一模一样,最后却冻死寒风中。”谢承阑哼哼一声,语气鄙夷十分不屑,“这能看出个什么?你也别信。”
燕衡笑出声,但笑得哪哪儿都疼,只好微蜷起来。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后,他轻声道:“其实我本没有的。”
谢承阑听得不真切,追问一声:“什么?”
“很小的时候,”燕衡微顿,“不小心被刺出来的,后头就一直跟着我了。”
其实不管有没有,至少目前为止,他这条命的走向,确实和自己口中列出的两点如出一辙。
好像那颗痣,确实挺让人不幸的。
但听他这么一说,谢承阑说得更肯定了:“看吧,靠人后天就能改变的东西能看出个什么?谁若是想大富大贵,也尽往好的方面刺几颗痣算了。”
燕衡轻笑道:“那我便信谢兄。”
谢承阑奔波这么一段日子,早疲惫得不行。前头和燕衡扯的那些都听进了耳朵,这会儿听见燕衡好不容易被劝服,信了自己的话,他才终于放下心,任由意识模糊,游走在半睡半醒间。
燕衡翻身面向他,望着他朦胧轮廓眨了眨眼,而后安心地闭上。
若我身不在此,哪怕你我不遇,萍水相逢间,或许也能一同入梦。真如天意所愿,生死之隔也从无瓜葛,只当擦肩的路人,连一滴泪都不会有。
到此,燕衡便想不下去了。
如果换做了别人,谢承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世间少了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少了一个对自己这么纯粹彻底的人。
正是因为已经经历过这一切,怎么也无法将他视作一个陌生人,燕衡便更觉得,这样的结果,哪怕日日危梦,好像就已经很好了。
所以他停止幻想,残念仅剩一丝奢望——管他哪日天崩,安于一隅便好。
翌日清早,山虎端药进屋,“王爷王爷”地喊了两嗓子,一如既往地,燕衡没醒。他不觉得奇怪,毕竟以往嗓子喊哑了燕衡才骂骂咧咧转醒。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加大声量时,那床帐却被掀开一角,里面漏出谢承阑从容不迫的半张脸,轻声说道:“没醒,放暖炉旁边温着。”
“你……”山虎惊得后退半步,难以置信眨眨眼,“四爷怎么在这呢?”
谢承阑下床,缓缓走出幔帐,抬手理了理后衣领子,道:“回来看我阿娘阿姐。”
山虎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谢承阑就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朝暖炉走去,
“那……”山虎摩擦几下空落落的手掌,“那我先出去忙了,等会儿外面送早饭来——”
忽然,谢承阑问:“王府里有鹅吗?”
山虎想了想,道:“畜禽院里应该还有几只。”
谢承阑点头神思,道:“让人送只活鹅来,辛香料之类的,有什么拿什么。”
“哦。”
临近晌午,燕衡才悠悠转醒。其实平日里他不会起这么晚,只是近来养懒了骨头,反正没事,任由自己性子睡下去了。
他睁眼时,床里边已经没人了。他翻了个身,起床走了两步,觉得累,喝了药又回床上躺着了。
他想起什么,翻出枕头下的东西。
谢承阑端碗进来,燕衡正捻着那红布三角上下打量。瞧他进来了,燕衡朝人偏头一笑,问:“谢兄这是专门替我求的?”
“王爷想多了。”谢承阑说的跟真的一样,“路上捡了个小孩,他送我的。我拿着没用,转赠给王爷罢了。”
“嗯。”燕衡意味深长点点头,将东西放回枕头底下,“好巧不巧,你捡到的那孩子,知道你身边有个叫燕云瑄的。”
谢承阑沉着步子,神色微动:“你打开看了?看了可就不灵了。”
燕衡忍不住笑:“谢兄昨晚不还说不信这些,这会儿怎么比我还迷信了。”
“……”谢承阑把碗筷搡到他跟前,板着脸怪别扭,“条件有限,味道可能不足,王爷尝尝。”
燕衡双眼一闪,乐滋滋接过来嗅了嗅,没觉察出和以前的有什么区别。其实以前试着做过一次,但怎么也做不出这个味来。
他吹了吹热烟,玩笑道:“谢兄没在里头给我下药吧?”
“燕六,你真是……”昨晚没消尽的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谢承阑伸手就要夺过来。
燕衡却扭身闪开,护着不让他动:“下药也吃,行了吧?”
谢承阑气哼哼走开了,搬了个凳子到床头边,随手拨弄暖炉里的炭火。
他抓着火钳动了动,问出心中疑惑:“你这个字,是谁取的?”
“我阿娘。”燕衡下意识脱口后,稍愣瞥向他,见他没什么神情变化才稍稍放心,“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太妃娘娘取的这个,”谢承阑道,“不像个字。”
更像一个无意义的名。
燕衡捧着碗顿了顿,眯起眼睛,神思放空道:“其实,我母妃备的原是‘观玉’二字。只是——”
ooc小剧场
——恭喜两位达成三睡成就,有什么想对彼此说的吗?
谢承阑:你能不能别呼吸。
燕衡:我怎么你了?
谢承阑(闭眼)内心os:等会儿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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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闲言闲语同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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