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气熏染着悬铃木的叶片变得翠绿、蓬勃，它们就静静地立在道路两侧。
下午的日头很大，橙黄的落日透过叶子落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迷离的湖面。
不转弯，车子继续往前面驶，十分钟后在一栋小洋楼似的建筑前停下。
小院里白芍药一簇一簇拥在一起，在草色映衬下更显别致，看得出其主人的审美。
梁少淮阻止她:“坐我旁边比较好。”
凌青云很莫名其妙:“怎么了？”
两人吃饭的时候不一般都是坐在对面吗，除非还有其他人。
梁少淮的解释证实了凌青云的猜想，他说:“待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
“噢……”
凌青云应着，在他身旁坐下。心里想的是，还有谁要来？
服务员递上菜单，凌青云翻看了一下，是法餐的菜单，所以外面的洋文是法语。
她很少吃西餐，随手指了几道菜式后，她的点菜环节就算结束了。
让他奇怪的是，一向对饮食要求很高的梁少淮居然没有提各种要求。
服务员下去后，凌青云说:“你不对劲。”
梁少淮的手支在桌上，那双手是修长的，矜贵的，一看就是没做过活。
他问:“我怎么不对劲了？”
“你今天不龟毛了。”
纵然梁少淮的人格是没有缺陷的，可他在某些方面的要求实在是很过分，或者说是，富人病。
在一部分人的思想里，富人是允许有任何缺点的，即使这个缺点是触及底线的，只要加上一层金钱或权利的滤镜，一切都不同了。
有一次凌青云和他在外面吃饭，她想带他图个新鲜，就去了个平价的苍蝇馆子。
谁知吃到一半这人非要让老板过来。
众人不明所以。
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同时也是饭店的主厨。
梁少淮一上来毫不客气地说人家的菜不新鲜，还说老板的厨艺不精，把菜的鲜味全炒没了。
老板哪能忍得了，当即要理论一番。
和对面比体型，他们实在没有优势。凌青云害怕出什么乱子，于是赶紧拉着梁少淮道歉。
事后她教育梁少淮，能不能不要拿米其林餐厅的水准要求苍蝇馆子，这价位也不一样。更何况在她心里米其林餐厅还不如苍蝇馆子。
梁少淮见凌青云脸上真的隐隐有怒火，又轻声细语地哄她，并且表示以后决不再犯。凌青云才原谅了他。
总而言之，在某些方面梁少淮不是个“接地气”的人。
“不接地气”的大少爷眼睛瞟向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他漫不经心地说:“因为真正的主角还没有到。”
真正的主角？什么乱七八糟的。
凌青云感觉梁少淮现在越来越喜欢打哑谜了。
“你……”
“别急，”梁少淮打断她的话，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真正的主角来了。”
凌青云顺着梁少淮的视线望去，服务员正和一位高大俊朗的年轻男人交谈。
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到在说什么，是服务员在问他有没有预定。
不一会儿，服务员领着人到他们跟前。
凌青云的局促不安在梁庭月到他们面前的那一瞬间到达顶峰。
她这么想，假如梁少淮提前告诉她要来的人是他哥，她绝对转身就走，不带一丝丝犹豫的。
上次尴尬的经历犹历历在目，她还没调理好，这次猝不及防直接和梁庭月面对面吃饭。
她心理状态很好，真的。
梁庭月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反倒是凌青云的变换多彩的神情尽收入他的眼底。
在二人对面落了座，服务员顺势递上菜单。
这场聚餐有点“鸿门宴”的意思，几人的注意力皆不在菜品上。
梁少淮说:“今天的见面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有点突然。”
凌青云缓缓转过头，那表情好像在说，何止是突然！
梁少淮的注意力在对面的梁庭月身上，他继续说:“不过我也想了，择日不如撞日。也许今天就是你们正式见面的最好时机。”
梁庭月没什么表示，他一直在听梁少淮讲话。
凌青云脑子里一团浆糊，脑海中全是上次的画面。
那天是傍晚，又没有开灯，凌青云只大致看清梁庭月的长相。
今天面对面而坐，又是青天白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梁庭月衬衫西裤，没有穿外套，他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支乍一看低调仔细看却大有设计的腕表。
他的手相较于梁少淮的更有力量一些，青筋隐现，凌青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人说脸是门面，再看脸。确实与梁少淮有几分相似，梁庭月的唇要薄上一些，眉眼间多了锋利，显得不那么柔和、可亲。
这场饭局像是梁少淮的独角戏，他似乎不太在乎其他两人说什么。
谁也没说话，他开始介绍凌青云，“哥，我向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凌青云。”
介绍完凌青云他又介绍梁庭月，“青云，这是我哥，梁庭月，我有提过的。”
他自作主张为凌青云挑选她对梁庭月的称呼，“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和我一样叫他哥。”
这时候梁庭月忽然说话了，他说:“叫名字就好。”
凌青云心里一激灵，心说梁庭月可能是不太认可她这个弟弟的女朋友。
梁少淮耸耸肩，“好吧，都可以。”
他的兴致没那么轻易被打击，马上转回正题:“这一顿饭算是庆祝我拿到offer，毕竟你们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人。”
凌青云偏过头，一尘不染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芍药花。几朵伏在窗边，舒展的枝叶和花瓣贴在窗户上，凌青云忍住了想要伸手触碰的冲动。
梁庭月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凌青云身上移开，又听梁少淮说:“当然，我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在我离开江城后，你们可以像家人一样相处。”
不知是不是梁少淮有先见之明，所以吃西餐。如果是中餐，怕是菜都冷了三人也吃不上几口。
到了第三个人面前他说话变得委婉、冠冕堂皇起来，听得凌青云直想发笑。
她发现了，梁少淮真的很幼稚，有时拌嘴他会说凌青云不成熟，其实他又好到哪里去了，他是自认为成熟和面面俱到。
两人谁也不拂他的面子，梁庭月一掀眼皮，“自然。”
他为梁少淮处理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
梁少淮等着凌青云回答，她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又扯出一个笑，然后说:“当然。”
表面的和谐比什么都重要。
梁少淮说:“哥，青云以后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如果我不在的话，希望你能尽力帮她解决一下，我想那样我会很感谢你。”
事实上梁少淮以往每次找梁庭月帮忙时都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次是少见的真的有求人的样子。
在梁庭月来看，梁少淮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自顾自地说了许多，看他旁边那位小姐呢。
一会儿发呆走神一会儿似在思索，他压根没发现。
挺有意思的一对情侣。
梁少淮望向凌青云，“凌小姐如果有需要的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他望向了她，凌青云不能再躲避眼神，和梁庭月对视，她看见他近似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她连忙回答:“嗯，有需要的话会的。”又收回同他对视的目光。
这之后凌青云开始了索然无味的一餐。
那两个人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反正她只想神游天外。
梁少淮替她解释说:“她比较内向，见了不熟的人话会少一点。”
他和凌青云是亲密关系，梁庭月是才正式认识的，不熟的异性。
梁庭月颇为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自在就好。”
梁少淮的免责声明让凌青云化身蘑菇，她的头上罩着无形的伞盖，想象自己是隐形人。
她看得出梁庭月也不属于话多的那一类人，梁少淮担当了饭局里活跃气氛的角色。
他略带炫耀似的向梁庭月抱怨，“你不知道，我们刚才见了她的妈妈，阿姨问我你有没有结婚，我说没有。你差点影响了我在未来岳母心里的第一印象。”
原本低着头吃饭的凌青云猛地抬起头，搞了半天梁少淮的想法早宣之于众了。
梁庭月仔细地分割着盘中的食物，他说:“是吗。”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脱离单身汉行列？”
关于梁庭月的感情状况，梁少淮当然是和凌青云说过的，她竖起耳朵，罕见地想听一耳朵八卦。
梁庭月说:“这种事强求不来。”
“你怎么知道强求不来，感情这种事就是要强求才能有结果。”
在其他方面梁庭月处处压他一头，唯独这方面，他可以做梁庭月的老师。
原以为梁庭月不会接话，可他却问:“强求来的一定是好的结果吗？”
梁少淮不会想这么多，“无论结局好不好，至少参与了过程。”
凌青云觉得自己多少也带点自恋，居然觉得梁庭月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她。
真是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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