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刻板剧

快到家门口,林听榆才想起来庆幸,因为今天尹国飞和宋初玉吵了那一番,麻将局已经早早在下午散了。

要是乌烟瘴的气被傅喻钦看见,她总觉得不好。

林听榆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怕他会做出些什么,还是怕他什么也不做。

这样的天气,林听榆穿羽绒服,傅喻钦却只在T恤外加了一件棕色的夹克外套,和牛仔裤搭在一起,显得随意,又看不出丝毫学生气。

走到楼道口,他落后半步,示意林听榆上前——他没带钥匙。

也可能是已经找不到钥匙。

刚好过去半年。

半年前,两人第一次见,就在这间屋子里面,那时他不耐烦地回答她,钥匙放在哪里。

那时她还不知道,以为这也是他的家。现在,门外,他却在等着她开门。

如果不谈论任何别的,好像一切也都还如常。

林听榆忍不住去看傅喻钦的左手,指节修长分明,自然地搭放下来,凸起的骨节因为低温天泛着红。完全看不出曾经鲜血淋漓的深色。

因为分神,她没注意到门内的动静,在傅喻钦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之前,赶紧收回,把钥匙插进老旧生锈的锁孔,扭动。

刚推开门,迎面就飞来一块阴影,甚至带起来点猎猎的风声。

她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但脚不受脑子控制,直到被一股巨大仓促的拖拽力拉到旁边,有什么东西在壁橱边的地板上撕开,清脆声撕破茫然。

林听榆低头,是一大滩水渍和玻璃碎片。

有人迈步往前,把她挡的严严实实,肩膀像起伏挺拔的山峦,鼻间下意识嗅到淡淡的烟草味。

再闻,原来是错觉。

反应过来,林听榆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滑稽,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居然还能顾得上猜测,傅喻钦抽烟的频率到底高不高。

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竟然没有像平时那样,只听到一丁点门外的风吹草动,就到了几乎胆战心惊的地步。

往旁边站站,再捎带踮下脚,在宋初玉的惊呼声中,她的视线偏移着越过傅喻钦的肩膀看出去。

原本就因为装修和年限显出破败的客厅,此时全然更是一片狼藉。麻将散落一地,椅子跟着躺倒,刚被摔过的茶几摇摇欲坠。暂时闻不到酒味,但尹国飞眼底一片红,情绪显然迸发到极点。

看到傅喻钦回来,宋初玉顾不上向尹国飞还手,赶紧道:“消停点吧,都快砸到人了!没事吧?”

明明差点被砸到的人林听榆,她却只顾得上看向傅喻钦,眼神里透着慌乱,一副着急打圆场的模样,仿佛生怕两人当场动起手来。

宋初玉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她知道,这种局面发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这是老子的房子,老子的家,我想砸什么不行?想砸谁不行?!”

尹国飞才管不上这么多,刚好还借着宋初玉的话给他做了筏子,顺着就开始毫无顾忌的发散。

老子教训儿子,第一步,就是先划分地盘。

老子的就是老子的,比孩子先出生二十年三十年,不仅有当爹的权利,还有随时用“滚蛋”威胁孩子的权利。

但是——

“哪来的老子?”

傅喻钦淡淡开口,依旧冷静,情绪似乎没有半点起伏。

被这话的直接程度吓了一跳,林听榆挪挪位置,偷偷看他侧脸。

傅喻钦沉着脸和面无表情的时候,差别很大,漫不经心全然消失,带着毫不掩饰的狠厉劲。

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两秒,紧接着,尹国飞目眦欲裂,拿起一个玻璃杯就要再扔。

宋初玉这会儿表现的,丝毫不像一个长期坐着打麻将的中年妇女,立马急速夺过尹国飞手里的玻璃杯:“行了,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少说两句!”

她拼命对着傅喻钦使眼色,无奈对方压根不像高中生那样听劝,面庞冷峻,仿佛没一切与自己无关,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依旧无波无澜。

一个人如果没有惧怕,那无论说什么,威胁什么,都是无用功。

没有惧怕,就等于没有弱点。

宋初玉被这眼神惊得心头一跳,陡然生出某种预感,来不及、也不敢细想,病急乱投医,只好又对着林听榆再使眼色,试图把她拉进自己的阵营,就算不能熄灭此刻的炮火,也能转移一下。

毕竟,她刚才是和傅喻钦一起回来的。

谁知道刚触及到她的眼神,林听榆就一副被吓到六神无主的模样,埋头下去,好像再也不敢抬起来,就差瑟瑟发抖。

宋初玉夹在中间,只觉得被火烤也不过如此。

嫁给尹国飞,说没有私心是假的。当初她就打听过尹国飞和傅喻钦的关系,心想,虽然尹国飞穷,人也不上进,但以后人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房子她总是能捞到的。

她一开始的算盘打的好,如今即使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也要继续一条路走到黑。这一刻,宋初玉忘记刚才两人是因为具体多少钱而吵了,也忘记刚才说的,要不死不罢休了,死死抱住尹国飞,开始佯装要寻死觅活,也算是示弱。

“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傅喻钦讽刺的扯了下嘴角,看着面前的两人越吵越旺,慢慢地又要归于平息,重新变成一个阵营,懒得再管。

垂眸侧头,视线落在林听榆上,再次确认道:“有没有事?”

狭窄的客厅被分割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隐形阵营,已经有了朽意的窗户玻璃,被冬天的寒风吹得发出踉跄声,时间被装进孤立无援的盒子中。

刚才他动作这么即时,能有什么事?

林听榆摇摇头,有些呆愣。

这是她第一次见证傅喻钦和尹国飞的正面冲突,和林听榆之前脑补的不一样,傅喻钦并不是声音小,他是压根就不怎么说话。“战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开始,又无声地平息。

宋初玉给台阶,尹国飞就边从她身上讨要些在别处丢掉的面子,边往下走,一切都显得荒诞又平静,像一出刻板剧。

“没事。”她开口,轻声说。

“出去?”他给她两个选项,“还是回去?”

傅喻钦还记得她对思霏说,要回来写作业。

林听榆想了想,有些为难,但果然还是说:“我得写一下作业……”

何况明天就是除夕,离开这里,林听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现在依旧还是联系不上宋初静,两种念头在她脑海里拉扯,一种的可能性完全压倒另一种。但可能性小的那种,却偏偏固执地在她脑海中盘旋。

人在期盼的时候,总是会自不量力,希望有奇迹发生,执着到自己都无奈。

她无法对傅喻钦解释自己内心最深处不争气的矛盾想法,觉得说不出口,只能用作业当借口,同时难免有些忐忑。

好在傅喻钦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往前走,脚步不快。林听榆赶紧跟上,眼看他就这么略过尹国飞和宋初玉。

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林听榆只好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硬着头皮往前走,直到已经各回各的房间,依旧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才被拉着避让到一边时,被傅喻钦拉过的手臂,好像还散发着余温。

世界正中的孤立河流,今天有人造访。

林听榆锁了门,第一次没有用柜子堵上。

门外,看尹国飞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宋初玉也顾不上继续再和他吵,抱怨了一句:“刚才还好没砸到人,不然大过年的,谁也别想有个安静!”

“砸就砸了,谁让她不长眼睛?”尹国飞冷笑一声,“丫头片子,不知好歹!”

“行了,你少说几句,要是砸到的是傅喻钦,咱俩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最激烈的那阵平息过去,但两人说话各自带着气性和算计,尾音一个比一个重。

轻飘飘带过自己侄女,宋初玉坐下来,捡出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年轻时靠着一点青春年华无法无天,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内里没有任何支撑的人,就不得不在无能的怒火中,接受自己渐渐失去话语权的事实。

即使表现得在张牙舞爪,其实尹国飞潜意识里也知道,怒火发一发就好,到了真没人给他铺台阶下的时候,收场都收不了。

坐到麻将椅上,他强撑着骂了几句:“老子以后过什么日子,用得着舔着脸去向他一个野种求饶?”

话说的狠,声音却不大,宋初玉早摸清他是什么脾性,嗤笑一声,道:“今非昔比啊老尹,别看你现在话说得这么重,以后就真能不靠着他给你养老?”

“你几个意思?”

“行了,知道你行,但这话你跟我说说就得了,实际怎么样,你比我要清楚,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宋初玉瞪了他一眼,“还好麻将没凑起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这好儿子解释……”

今天这场牌,之前的麻友杨姐质疑尹国飞和在旁边坐着的宋初玉联手,报她的牌,林听榆中午听到的第一场争吵,就来源于此。

而后来,则是两人之间的老生常谈——谁都想要钱,谁都说自己没有钱,于是顾不上马上就是新年,急赤白脸吵起来。

宋初玉从前的那段婚姻,在离婚时已经被多次家暴,嫁给尹国飞,虽然听说从前有过前科,但至少他现在已经改正,两人也从没动过手。

更何况,嫁给尹国飞,她也用不着膈应什么替别人养小孩,因为有人远比自己更膈应。

日子都是对比出来的,宋初玉常常对自己说,家里不能少了男人这棵顶梁柱,自己现在找的这棵,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已经绰绰有余。

吵嘴几句,尹国飞摔门出去,她收拾收拾,自己出去找麻将搭子。就快到除夕夜,这个家里,却半点没有过年的氛围。

也是,硬凑起来的“家”,还要什么其乐融融的氛围?

*

假期,英语老师布置了一系列的作文主题,大概是为了切合节日氛围,久违的有一篇记叙文,是关于节日的。林听榆对应试的模版作文得心应手,很快写完。

合上书,天色已经暗下来,发了一会儿灯,她猛然想起,傅喻钦那个房间,大概已经空了。

宋初玉早就巴不得他住宿,傅喻钦一走,她难得勤劳又爱管事,直接把他的被子拆洗晒好,就差把里面的东西也扔掉。

林听榆房间的柜子被宋初玉占了一些做收纳柜,她凭着记忆从里面先找出被子,想了想,又翻出来一条厚毯子。

毯子厚重,她先放在床上,抱着被子小心翼翼地开门,探头出去看,原本一片狼藉的客厅已经被稍微收拾过,但还是凌乱。

松了一口气,她抱着被子先出去,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敲门,还没组织好语言,刚敲,门就已经被这点轻微的力道自动推开。

安静的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被风吹开,灰色的窗帘布摆动成波浪,客厅里老式的钟表传来整点播报声。

八点钟,即使推开门,她还是站在门外。

空荡的空间里,只剩林听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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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刻板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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