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你快乐吗”

午夜的天空被白昼晕染成一种深邃的蓝,宛如覆盖着一层柔软的天鹅绒。夏日的风带着波罗的海的咸涩,拂过这座不眠城。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圣彼得堡的街头依然热闹,各色语言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永不散场的盛宴。城市的霓虹与古建筑交相辉映,恍若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坠落于此,照亮了所有的梦境与现实。

我们沿着涅瓦河岸漫步。脚下的石板路有些细碎的坑坑洼洼,那是岁月的痕迹。我挽着辛月的胳膊,她也亲昵地靠着我。我们太久没见,有太多话想说,像是要把这些年分开的时光都填满。

累了就倚着花岗岩栏杆休脚,坚硬的石面尚存着一丝白日的余温,指尖触碰到的时候,心里也跟着暖了一下。无数灯光倒映在河面,被晚风搅碎成万千金箔,犹如梵高画笔下流淌的光之河流。

冬宫的鎏金穹顶被夜色勾勒得柔和,滨河路上挤满了狂欢的人群,年轻人举着香槟在岸边载歌载舞,空气中弥漫着气泡酒的甜味,连周围的喧闹都变得软乎乎。

辛月突然拍拍我,指向冬宫大桥的方向,兴奋道:“安夏快看,红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艘彩灯装饰的红色帆船正缓缓驶来,桅杆上五彩斑斓,船帆在风里鼓出柔软的弧度,像极了高中毕业典礼时辛月穿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红帆节是专属于圣彼得堡毕业生的浪漫成人礼,毕业生们在白夜里告别少年,在黎明来临前迎接崭新的未来。

辛月像个孩子似的数着过往的帆船,眼底倒映着河面的流光,我忍不住抿嘴微笑,她还是这样,永远对世界怀着一份天真的期待。

我们身后,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连连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真羡慕他们啊……”我不由地叹息,目光追随着又一搜红帆,“我都快忘记高中毕业是什么感觉了……”

博士论文像一座永远爬不完的山,毕业遥遥无期,青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安夏,”辛月忽然转过头,一脸的认真,“你现在快乐吗?”

“砰——”耳边传来香槟开瓶的脆响,我下意识闭了眼,眉头拧成结,大脑短暂的空白,只剩下这个简单却沉重的问题。

“我快乐吗?”我喃喃自语,仿佛“快乐”这个词太过奢侈,以至于一时无法作答。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那些“快乐”的碎片——被导师肯定时的欣喜,与朋友闲聊时的放松,和辛月重逢时的温暖……只是更多的时刻,生活是一种几乎凝固的平淡,无所谓快乐或不快乐……但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确定,我是快乐的。

“嗯。”我微微点头。

辛月还想说些什么,夜空突然传来一记闷响,一道金光划破天际,第一朵烟花在彼得保罗大教堂上空绽放,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如钻石雨般簌簌落下。辛月的注意力被立刻吸引了过去,她雀跃得像个小女孩,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我将手护在她的小腹与石栏之间,生怕她撞到肚子。

“慢点~”我小声提醒,她忽然定住,抓紧我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安夏,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毕业那年夏天的烟火吗?”

话音未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二年前北方小城夏天的燥热瞬间取代了涅瓦河畔的凉风,我甚至能感受到那晚闷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的感觉……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轻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栏间微微发凉的金属链条。

等待高考成绩的日子里,我与辛月相伴在城市周边旅行。夏至前后,我们在山林深处的小镇避暑,这里正在为庆祝麦子的丰收而举办集会,小小的镇子好不热闹。夜里,一朵朵烟花在水坝上空绽放,辛月举着数码相机,疯狂按着快门。在那片星火中,我看见了苏何——他正站在高处的台阶上与朋友说笑,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松开辛月的手往人群里挤,却在距离他几步之遥时怯步。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头,T恤被挤得皱巴巴,浅色帆布鞋更是不知被踩了多少个脚印,脏兮兮得让人窘迫……犹豫之际,苏何忽然转过身来,看到我时,眼中竟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烟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像是藏了一整个银河。

“安夏——”他叫出我的名字,声音清亮,带着少年气的沙哑,跨越十二年的时光,深深刻在心上。

“安夏!”辛月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涅瓦河的烟花已然散尽,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远处音乐节的方向飘来肖斯塔科维奇的圆舞曲,优雅又荒诞。她揽着我的手臂,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问:“你和苏何还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捡起一颗石子投入河中,“没有了。”我回答得平淡,却难掩心中的失落。石子沉入黑暗,连水花都看不见。

这些年来我时常在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都一无所获。他所有的社交动态都停留在2017年毕业季,最后一条是一张模糊的星空照片,依稀能辨认出北极星的轮廓,配文只有一句——“farewell”。从那以后,他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其他社媒也是沉默。

“他还……活着吧?”辛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震惊。

“总之,我没有听闻关于他的讣告。”我勉强笑了笑。

“你说,他不会是被国家秘密收编了吧?”辛月半开玩笑地说,圆圆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难讲喔。”我想起那位进了国安部就仿佛人间蒸发的学长,“他那么优秀,本来就是学校重点栽培的对象。”

“还会再见的……”辛月的语气倏地十分确定。

“呵呵,真的吗?”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罢了。

“呀!”辛月开心地叫起来,俯身从地板缝里捡起一枚10卢布的硬币,放进我的掌心,“许个愿吧,涅瓦河会帮你实现的。”

“我信你个鬼……”我笑着握紧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硬币,还是口是心非地转向对岸彼得保罗教堂的钟塔,默默许下心愿,然后用力抛出。硬币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旋即消失在黑暗里。

我们肩并肩继续走着,一天的奔波使我的脚步有些虚软,人群渐渐稀疏,经过一个桥洞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突然蹿出——当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个摇晃的身影挡住了去路,“Сигареты?(有烟吗?)”醉汉用带着口音的俄语嘟囔着,眼睛浑浊得像是结了一层雾霭。

辛月被吓得一声尖叫,我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心脏狂跳。

“Уходи!(走开)”我大声呵斥,强装镇定,手心沁满了冷汗。

醉汉不肯退让,浑浊的目光锁定在我怀里的帆布包上,嘟囔着:“деньги!(钱)”

我的心猛地一沉——包里面装着公寓钥匙、卢布和美金现金、一些论文手稿,以及最重要的——一部存载了我近十年研究成果的笔记本电脑。那几乎是我的全部身家和心血。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扑过来,脏污的手粗暴地抓住我的包带,嘴里骂骂咧咧,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拽得踉跄几步,却仍死死抱着布包不肯松手。推搡间,我的鞋跟突然卡进石板缝隙,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安夏!”身后传来辛月惊恐地尖叫。

“噗通——”

我仰面跌进了涅瓦河。

冰凉的河水迅速将我吞没,耳朵里灌满了水流的呜咽。胸前的电脑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拖着我不断下沉,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我的口鼻,窒息感如针扎般刺痛肺部。恍惚间,我听见岸边慌乱的脚步声,辛月撕心裂肺地呼救仿佛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在我的头顶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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