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石头城堡

转学之前,辛月曾是普通高中的优等生,成绩优异、人缘极好、兴趣广泛……那时的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转学后,快节奏的学习和巨大的考试压力让她无所适从。作为常年垫底的“差生”,同学们有意无意的轻视和冷漠让她窒息……她像是变了个人,整日郁郁寡欢,最后不堪重负生了病,体重暴跌,夜夜失眠。可她父亲却认为每个学生都在经历这样的过程,辛月生病是因为意志薄弱,需要继续磨练。

辛月也曾消极抵抗,逃学逃课,换来的却是更严厉的“压迫”。她于是默默忍受了一切,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行尸走肉。她的痛苦和挣扎,我都看在眼里,却没能像斩妖除魔的勇士一般,救她于水火。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做她负面情绪的树洞,把肩膀借给她哭泣……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揪着一样痛,巨大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上气。倘若我勇敢地站出来,替她发声,和她一起捍卫自由,辛月是不是就不会生病?是不是能快乐一点?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所谓的陪伴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河风逆流而上,带着湿润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贴着她的脑袋,闭上眼,任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为我们都无法摆脱的困境,为成长中必须承受的阵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胡乱地拨开脸上的发丝,擦了擦鼻涕,断断续续地说:“我爸这次……篡改……我的志愿……还说是……为我好……”

我迅速抹去眼泪,想安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又觉得这句话假得像塑料花,毫无生机。

“……学会计也挺好的……”我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光亮。

“哪……哪里好?”辛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嗯……”我思索片刻,努力让语气轻松些,“等你开了服装公司,你就会发现,会算账比会设计衣服更重要。”

辛月止住断断续续地抽噎,有点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见状,我认真补充道:“你想啊,每一块布料的成本,每一颗纽扣的价格,流水线上每小时的工钱——这些数字堆起来,就是你的商业帝国最坚实的地基。”

我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可以亲自核算出一件衣服的真实成本,不会被供应商忽悠;也能精准定价,保留利润的同时给顾客最大让价,等公司做大了,你能一眼看穿财务报表,知道哪款衣服在赚钱,哪个系列在烧钱。”

“而且,”我顿了顿,“当别的小老板还在为融资发愁时,你却能拿着清晰明了的财务计划书,理直气壮地告诉合伙人:看,我的梦想不仅漂亮,还能赚钱。”

她破涕为笑,那笑容虽然短暂,却像阴霾中透出的一缕阳光。她用力擤了擤鼻涕,“我谢谢你……”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却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天色渐晚,玩耍的孩子们陆续离开。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正在用石头搭建城堡,小小的脸上满是专注和虔诚。我以为家长会耐心陪他完成作品,然而,一个不耐烦的男子一脚踢倒了快要完工的城堡,然后强行抱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孩……碎石滚落,城楼倾颓,像极了某些轻易就被摧毁的梦想。

“唉——”辛月重重叹了口气,把纸巾揉作一团, “沟通很难吗?大人们为什么就是学不会!”

我苦笑,暗自庆幸父亲不在身边,所以没有这样的困扰。而母亲向来开明,总是无条件尊重我的选择。单亲家庭长大的我,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安夏,”辛月转身看我,眼里泛着泪光,“你说,孩子到底是独立的个体,还是父母实现自我价值的工具?”

我沉默了。每当谈及父母的话题,我总是缺少部分话语权。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孩子因生命对自身的渴望而降临,他们通过父母来到世界,在父母身边,并不属于父母。因此,任何以爱为名的“绑架”,都是伤害。

我这样想,却没有开口,因为正确答案显而易见,现实却往往不尽人意。

“辛月,你不是任何人的工具,也不附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她认真地看着我,神情复杂。

“大人们不会沟通,但是我们擅长啊!”我试图给她一些希望。

她的眼里滑过一丝失落,“沟通有用的话,我还需要写日记吗?”

我忽然灵光乍现,抓住她的手臂,兴奋地说:“那就把日记本拿给叔叔看!”

她顿住,若有所思,眼神闪烁不定。

“你该不会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吧?”我问,试图缓和气氛。

她摇摇头,看起来十分犹豫,“你是认真的吗?”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我连连点头,反问她:“这些年,你和你爸好好说过几句话?”

辛月垂下眼帘,像是在认真回忆,沉默良久。

我知道,自从她患病开始走读后,她妈妈为了方便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在学校对面租了房子,母女二人共同生活在出租屋内,辛月的父亲则单独居住在市区的家里。出于对父亲的怨念,辛月常常以各种理由逃避回家,面对爸爸的电话短信也总是敷衍了事。在我的印象中,他们父女几乎没有真正的交流。

“看就看!”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迅速拭去眼角的泪痕,仿佛瞬间长大了许多。

“如果挑战失败,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她顿了顿,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十杯奶茶,不,二十杯!”

我笑着点头,为她的勇气感到欣慰,“辛大小姐,悉听尊便~”

辛月迎着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要让晚风带走所有对父亲的怨怼。夜色渐浓,新月如钩,我目送辛月打车离开,她挥手的身影渐渐模糊,融入了城市的灯火之中。

一周后,辛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收到了来自父亲的“道歉信”。她没有细说信的内容,只是难掩兴奋地说,爸爸承诺以后会倾听她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至于会计专业,她决定先尝试一下,如果实在不感兴趣,大一时父亲会全力协助她转到喜欢的专业……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干涉她的衣着打扮,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那些漂亮裙子了。

她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如小时候那样。我们再次相约,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穿着喜欢的长裙,迎着晚风说笑,黑色的长发飘飘,身后是无限可能的未来。

我们并肩蹲在河滩上,用鹅卵石在男孩那片坍塌的石堆上重新搭建起一座小小的城堡。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遥远的明天。河水潺潺,像是在吟唱一首温柔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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