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周末。”声音来自她身后的江行昀，“你感冒了也会影响小若。”
于是姜璃就知道，周玲有没有征得江行昀的同意已经不重要了。
她没有再拒绝，坐下来，在三个人的视线里老老实实地喝了成人剂量的感冒药。
姜璃走后，小若很快回了房间，周玲也去厨房忙活了。
客厅里很安静，江行昀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姜璃只喝了两口来吃药，剩下的半杯水还冒着热气，杯壁被氤氲湿气模糊。
江行昀忽而想起不久前。
他隔着被雨滴模糊的车窗，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被淋湿的姜璃。
姜璃是不是故意的——江行昀很难不这样想。
故意表现的很可怜，想看他会不会出现，再同意她的请求。
姜璃说他容易心软，他觉得这话用来形容他实在是滑稽可笑。
可他盯着姜璃的身影看了很久。
没有去旁边的店里躲雨，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求助，没有慌张与急切，更看不出闲适，最常见的那股散漫劲儿也消失了。
像是没有一切情绪，她就那样站在雨中。
手里的银色链条有些反光，江行昀仔细看了很久，认出她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挂件。
车里男人眉微微敛起，忽而想到什么。
闷热的暑日，路边神色空洞的少女。
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行昀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搜索引擎敲下两个字。
网页上很快弹出很多图文，内容和之前陈京延给她看的大差不差。
江行昀看的很快，直到看到一张模糊的处分书。
他点开，放大。
江行昀目光在学校落款那里停了很久，始终沉默，最终他抬眼，视线掠过树下的姜璃，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
——“查一下姜璃。”
……
哪怕吃了感冒药，姜璃也没有睡得很早。
生物钟混乱，她没办法，只是难得有了点兴致，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看。
是个文艺片，导演拍得挺好，氛围潮湿压抑，男主演技也不错，另个主角是个小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因为剧情需要，脸涂得黑黑的，但很有灵气。
姜璃快看完的时候，薛听雨的电话也来了。
“怎么样，他去看那个比赛了吗？”
“去了。”
“去了，江行昀去了？”电话那端的薛听雨愣了几秒：“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就纯碰运气啊？”
“哪能呢。”
姜璃声音有些低，她弯腿坐在沙发上，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洗过澡了，再好用的遮瑕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轻易的能让人看出她膝盖上的那块疤。
她皮肤白，膝盖处也看不到什么细纹，唯一的疤痕便有些显眼。
“你知道的，我运气一直不算好。”
姜璃这个名字，是她初中文凭的父亲翻字典取的。
他觉得取得很好，他们家在镇上开着一家水果店，姜璃小时候听奶奶讲，她刚学会走路时，姜父经常带她到店里，顾客见到就会夸，说好漂亮的小孩，再逗逗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姜璃，琉璃的璃。
姜父往往会这样回答。
然后就逗她笑，叫好多声璃璃。
他文化程度不高，却很满意这个名字。
只可惜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姜父出意外的时候，姜璃十二岁。
她那时放学后在少年宫学跳舞，弟弟虽然还小，但一半是交给爷爷奶奶看着——姜父总觉得她还小，不愿意让她放学后就回来带孩子。
那天下了雨，爷爷跑到少年宫来接她，这是很少见的事，姜璃隔着雨幕望向老人，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她张张嘴，问，爷爷，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姜父是在进货回来的途中出意外的。
姜璃没去现场看过，听镇上的人说，一车的水果烂了一地，被雨水冲刷的混沌不堪。
她也没有看到姜父最后一面，老人家忌讳，不让她见。
姜父是土葬，亲属和直系的后辈要穿孝衣，还要带着白色的帽子。
姜航那时候很小，对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送行的途中只是呆呆地盯着陌生人。
而姜璃已经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下起了雨，为什么是她的爸爸。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的。
就像姜璃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亲生的，她母亲会对他们二人截然不同。
记忆里最早的那几年，是还好的。
后面家中突生变故，父亲离世，母亲的爱和钱，好像只够给弟弟一个人。
姜璃吃饭变得很快。
因为和母亲坐在一个饭桌上，偶尔她会不知道因为什么就不高兴，吃饭夹菜时碗筷会突然摔在桌上，声音不大，但震得姜璃心口一阵一阵的麻。
起初姜璃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只是难受又害怕的掉眼泪，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眼泪会掉到饭里——因为她不想让姜母发现自己在哭，不然她会变得更生气，所以就捧着碗吃，把头低到最低。
其实小孩的演技很拙劣，但姜母不闻不问，冷哼着喂自己的儿子吃饭。
再后面，母亲和爷爷奶奶会频繁地吵架，之后干脆不再来往。
姜璃回家后要做的家务很多，她会心疼自己的妈妈，洗衣做饭，少年宫也没有再去。
但她母亲对她，总是有生不完的气。
姜璃后面就不上学了。
没办法，没有钱，她学习成绩不差不好，但不上学这个决定她母亲并没有犹豫很久。
人人都说她好命，赶上了爱豆行业第一波的红利。
可很少有人说姜璃那五年。
她十六岁签合约进入公司训练，二十一岁组合出道，整整五年，她每天呆在公司逼仄阴暗的练习室里。
没有名气没有背景，经纪人和负责人从不会对她和颜悦色，难听的话也没有少讲。
其他练习的人也有和她一样的，但休息时常常会捧着手机和爸妈撒娇抱怨，也往往会得到父母“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太累了就不要继续了”的回答。
偶尔也会有，真的觉得熬不住的时候。
但姜璃的电话接通，是母亲刻薄的嘲讽。
姜璃总是沉默的坐在巨大的镜子前。
她没有退路，没有第二个选择。
身边的练习生换了一茬又一茬，有被筛选掉的，有自愿放弃的，最后和她一起组成组合出道的其他四人，也不过才一起训练了两年。
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模式，姜璃无从借鉴，她不知道这条路她能走多久。
拍宣传照、背发布会稿子的时候，姜璃很没有实感。
直到她推开那扇门。
发布会设在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礼堂，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几个女孩子，姜璃站在最中间，带着她们一起发言——
闪光灯不断，姜璃以为那是自己人生茫茫黑暗路上，正要升起的太阳。
……
毕竟是大公司，又是头一个，这个组合很快引起了大众的注意。
引来流量和目光最多的是姜璃。
明艳锋利的长相，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无可挑剔的身材。
训练的时间最久，底子最扎实，舞台上她就是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个。
很多代言和商务接踵而来，姜璃在那时被她母亲主动联系。
姜璃还那样年轻，感觉那时一切都在变好。
可是她的运气，总是太差。
……
姜璃下意识的摸着膝盖上这块已经被她触碰过千百遍的、微小的凸起，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怕自己一闪而过的情绪被对方察觉到，姜璃又立马说：“江行昀大概是怕他不去，我指不定在他那些认识的人面前说些什么吧。”
她话里带着笑意：“你还做我的军师呢，这都想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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