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经打扫干净,几天前太子寝殿内满地的血腥也一同清理了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苏臻珩面见皇帝时禀明了离京之意,皇帝只道,待事情安定下来,自会放他离京。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若是平常情况,自然是有的是理由离京,可如今却是因逆党未清,纵使他再拎不清,也不能在这时候再提离京之事。
皇帝怕太子再出事,不仅派重兵把守东宫,还叫人把东宫的侧殿打扫出来给苏臻珩居住,这与前世一样,只不过前世的太子只受了轻伤,主要是受了惊吓,神思不佳,那时太子已与太子妃成亲,有太子妃贴身照料,苏臻珩只偶尔来一趟照看一二,因此根本用不着在东宫居住。
没想到这辈子竟因为他那一次袖手旁边而改变了,太子受伤太重,也没有成亲,加上他被逆党余孽伤了手,被皇帝知道了,皇帝执意将他留在皇宫诊治,住在东宫这事便又顺理成章了,竟找不到半点推脱之辞。
那日天亮,太子从榻上惊醒,殿内侍奉的宫娥们已为他准备了洗漱的热水,见状道:“殿下醒了。”
元宁祯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仰着面狠狠闭了闭眼。自他重活,要说没有梦魇是不可能的。
他被宫娥扶起身来,靠着软枕,道:“什么时辰了?”
宫娥低头应道:“回殿下,辰时两刻了,圣上吩咐您不必起身,也不必去请安,养好身子要紧。圣上还说,他今日会与韩相商讨您和太子妃的婚事,要您不要忧心。”
“婚事……”元宁祯一怔,连忙站起身来,道:“替孤更衣。”
元宁祯刚踏出房门,便见院中坐在轮椅上的人正被人推着走,秋叶划过石板路,发出“噌噌”的响声,元宁祯的脚步放缓,愣了一愣。旁边侍奉的宫娥立刻解释道:“殿下昨夜梦魇喊着侯爷,圣上不得已将人接来,将侧殿打扫出来给侯爷居住了。侯爷下半夜的时候,一直侍奉在殿下床前。”
元宁祯没听宫娥的絮叨,只径直走了过去,恭敬行了个礼,道:“多谢师傅悉心照料,若不是我……也不会辛苦师傅来回奔波。”
苏臻珩仰面看他,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狐狸崽子装羔羊,堂堂太子每日在他一个侯爷面前做小伏低装老实,倒真叫人看不出端倪。他轻笑,“太子殿下若是体恤臣一个跛子来回辛苦,自该在夜里少说几句梦话才是。殿下如今体虚,也免得说多了话累着自己。”
“师傅教训的是。”元宁祯乖顺地听着,“师傅方才是去见父皇了吗?”
“这皇宫之内,岂是臣能随意走动的?”
见元宁祯不语,苏臻珩轻叹了一声,不耐道:“圣上正与韩相在御书房说话,殿下想去也可以去。”
元宁祯拜了一拜,正要走,又停了脚步,道:“师傅若觉得皇宫无趣,可叫人推着四处走走,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池子里还有鱼——”
苏臻珩道:“殿下莫要耽误了自己的事。”
“是……”元宁祯惺惺地咳了一声,被旁边的人搀扶着缓缓离去。
苏臻珩转头望向那个背影,看着虚弱不堪,倒真是大病了一场。
他虽踏上了与前世差不多的老路,但有些事不能不早做打算。他在前两日已命人打探了这位太子这些年在京城的作为,以及前两位皇子的事,方才得知,这位太子并非什么皇侄,而是皇帝亲生的孩子。
十八年前,皇帝御驾在外狩猎,那时许多官员大臣们及其亲眷皆在,皇帝看上了一个女子,设法临幸之后才知是臣妻,那位女子醒来之后羞愤难当,本欲跳河自杀,却被皇帝的人拦下,最后被逼无奈与夫家和离,改名换姓被封为贵嫔,直到诞下孩子时疼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活下来。元宁祯生下来就是一身黄斑,皇帝不愿意多看一眼。那时宫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位贵嫔从前是臣妻,这皇子乃是君夺臣妻降生的孽种,降生当天电闪雷鸣、暴雨不止,贵嫔死在了血泊中。一直到元宁祯长到三岁,宫中一直出事不断,时不时便有宫人死去,于是宫中开始人心惶惶,流传着“天命报应”。
皇帝虽下令斩杀了几个乱说话的宫人,但终究心里难安,便找大师相看,那大师便说:“此子生来凶相,有弑亲灭族之患。”
皇帝意图将他扔出宫外,派人处理掉这个孽种,但那时正值元建回京述职。先帝唯有二子,次子元建自成晖帝登基时便被遣至曲宁郡,封为曲宁王。元建苦苦相求,说:“若能打消皇兄杀子之心,臣弟愿认三皇子为子,从此养在北疆,绝不回京!若皇兄当真信了那个道士所言,臣弟愿意替皇兄承担此子的弑亲之祸。”
听闻元宁祯三岁以前是极为听话的,既不哭闹,又乖巧温和,桃花似的大眼睛,是连元建进宫初次一见就喜欢的孩子。若非是遇到了皇叔,只怕是他早已被皇帝找人杀了。
如今皇帝虽认回了这个儿子,却也只是名为“过继”,元宁祯的“生父”依旧是元建,抵挡那“弑亲灭族之患”的也依旧是元建。
不过,元建也确实已经全家身死曲宁郡,就连赶去援救的苏家也未能幸免。
如今看来,倒真的像是天命所在。
元宁祯隐藏了十年的暴虐本性已经让成晖帝相信了他的为人。若元建当真已为成晖帝挡了灾,如今成晖帝看重元宁祯,自是不怕所谓的天命了,元宁祯还会像上辈子一样顺利继承大统,他还是会走前世的老路,终究是逃不出去。
可若天命再次降临到成晖帝头上呢?他还能这般毫无顾忌地册立元宁祯吗?
正想着,推着轮椅的乔文道:“小的听闻韩相家里昨日进了盗贼,这韩相竟还有心思来谈婚事?”
苏臻珩看着那人影消失,仰面感受到秋风冷寂,只叹,京中要不得安生了。
元宁祯到御书房的时候正巧韩峻也在,皇帝一见元宁祯来,便立刻派人赐座,道:“太子不在宫中好好休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元宁祯面色还发白,恭敬行礼,道:“儿臣躺了数日,已经好多了,父皇不必为儿忧心。只是,儿臣听闻韩相过来了,自觉愧对韩家妹妹,因此特来请罪。”
韩峻立刻站了起来,“太子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呀!殿下本该好生休养,与小女的婚事还是……暂且搁置吧,待殿下好转了,再谈也不迟。”
皇帝道:“朕与韩卿已商定,经历了那件事,你的身子虚弱,韩小姐也惊惧了多日,为你大病一场。若逆贼之事未结,只怕此后还要生出不少事端,也会连累韩府的安危,你与韩小姐的婚事还是暂且作罢吧。”
元宁祯愣了一愣,立刻跪下,惊讶地抬头,“父皇……要为儿臣退婚?”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你与韩家小姐情深义重,只是因为你的事,韩家不安,朕也不得不考虑朕卿家的安危。待事后安稳了,你与韩家小姐还可再续前缘。”
韩峻道:“是啊,太子殿下身子要紧,切莫过于忧心啊!如今小女也算与殿下有一段前缘,若殿下有意,待日后,臣也是愿意放心将她交与殿下的。”
元宁祯神色不佳,静了片刻。
韩相是觉得他活不长久了,想要另择良木?还是说,韩家当真是被这事连累了,险些误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看着元宁祯伤心,叫人将她搀扶下去。元宁祯踏出殿门,脚底还是虚浮的,他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个理由,想要退了这门亲事,唯独没有想到,皇帝已经和韩峻商量退婚了。
他冷笑出声,寒风吹得他打了个颤,身边的太监以为他这是伤心过度,神志有些不清醒了,叫人一同来搀扶着送回东宫。
元宁祯却一把将人甩开,独自走了回去。
直到夜里,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韩相府昨日夜里进了贼,将韩小姐掳走了,又留下来一张字条,韩相看完那字条便惊惧地跌坐下去,一大早便来退婚,如今韩小姐已经被平安送回韩府了。
看来,送字条的人是拿住了韩相的把柄,以韩小姐的性命胁迫他退婚。
元宁祯歪头望着烛火,思忱片刻。前世他没有经历这些,自然是不知道韩相是受谁胁迫,可韩相掌握着朝堂上大半的朝臣,谁与他家女儿结了亲便可得到助力。
他能坐上这太子之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自儿时来到京城便与韩小姐关系甚密,佯作了个十年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才能在朝堂上得到那么多支持。他已活了一世,知道韩家背后的根系,也知道此生不是非韩家不可了,但还是疑惑,韩峻除了他,还想要扶持谁?
小四?还是小六?
如今四皇子元憬辰十四岁,六皇子元憬善才八岁,年纪虽小,可若皇帝再多活两年,另立他们也无不可。
正想着,他的胸口突然一疼,正是被刺中的心脏处,但却并非伤口的刺痛,像是寒冰与烈火交替蹂躏、被烧红的钝刀磋磨,绵延至四肢百骸,像虫子钻进骨髓,只一会儿便浑身冒了冷汗,意识不清地滚到了地上,手指痉挛地扣着地。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眼中布满血丝,喉中火热,几近窒息。残存的意识告诉他,前世所遭遇的,终究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太子佯病欺师留京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