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杀了他,我替他还债。”
这是九岁的阮云琛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
棋牌室里,人声沸天。
雨水顺着棋牌室破旧的招牌滴落,地面湿漉漉的石板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阮云琛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从发梢滴下,滑进衣领,贴着皮肤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攥紧衣摆,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门。
门轴发出尖锐的“吱呀”声,热气混着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麻将牌搓动的声音此起彼伏,骰子在瓷盅里滚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男人们高声叫嚷,带着点酒后的亢奋与随意。
昏黄的灯光像是硬生生按进这狭窄的空间,劣质的白炽灯泡闪烁着,将每个人脸上的汗水照得格外油亮。空气里混杂着汗臭、烟味和酒精的辛辣味道,厚重得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
“快点啊!这把都磨了半天了,还打不打?”一个戴着金戒指的男人大声嚷嚷,手里的烟灰掉了一地。
“催什么催!再吵,我可要换桌了!”
另一人不甘示弱,摔了一张牌:“杠!”
“杠你大爷!”对面的人骂了一句,把手里的牌一推,“算了算了,这把老子不玩了,谁耐烦跟你耗着!”
围观的人跟着哄笑,嘈杂的声音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回荡,像是一锅烧开的水扑腾着往外溢。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个男人低头抽烟,一言不发,烟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他的目光从牌桌上移开,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眼神似乎带着些兴趣,但又像是在打量某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你杵那儿干什么?”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带着些调侃的笑意,“谁家的丫头?这么晚了,找谁呢?”
没有人指望她回答,只当是随口一问。
喧嚣和笑声重新淹没了这个狭窄的空间,而阮云琛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像是一块石头嵌在了这锅沸腾的泥浆里。
阮云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扫了一眼这间乌烟瘴气的棋牌室,目光最终停在了最里侧的麻将桌上。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男人叼着烟,手上动作漫不经心。他的身前是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筹码,几张散落的麻将牌光亮如新。他脸上的笑容看似温和,眼神却带着点薄凉的兴味。
他显然就是这里的中心——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奉承和讨好。
阮云琛知道他是谁。
宋祈,淮龙区最危险、最不好惹的人。
“祁哥胡了!”
一个男人突然嚷了一嗓子,随后整张桌子爆发出一阵哄笑,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妈的,祁哥今天这是开挂了!”
“连胡三把,淮龙赌王非你莫属啊!”
“祁哥,下回还得带兄弟们发财啊!”
宋祈的笑容深了几分,他将手里的牌一推,慢条斯理地收拢面前的筹码,又抬手弹了弹烟灰,像是对众人的奉承很是受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停在了站在门口的阮云琛身上。
“小丫头,”他开口,声音低哑懒散,带着点儿掺着烟雾的粗糙,“你站那儿干嘛呢?看我赢钱?”
阮云琛紧紧攥着袖口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些,她的脚动了动,最终还是迈了出去,缓缓地越过了地上的烟头,侧着身挤过几乎找不到缝儿的桌椅,拨开了身上汗津津的男人们,走到了宋祈的面前。
“我来找你做一笔交易。”阮云琛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锋利的刀刃,直接切开了嘈杂的空气。
棋牌室短暂地安静下来。
男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搓动麻将的手停了,骰子也在瓷盅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女孩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嘲弄。
阮云琛没有低头,也没有闪躲,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钉在地上。
没过几秒,一阵笑声忽然从人群里爆开。
最先笑出声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连拍了两下旁边人的肩膀:“交易?听见没?她说——她要做交易!哈哈哈哈!”
笑声像火苗一样被点燃了,迅速在整个棋牌室蔓延开。
有人乐得捧着肚子,拍着桌子大笑;有人忍不住接话调侃:“这是什么,债主的娃儿来替她老子收债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随便进的?”
这些笑声乱糟糟地落在阮云琛的耳朵里,像一道道刺耳的嗡鸣。她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仍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男人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阮云琛身上扫过,从她被泥水沾脏的鞋子到稍显松垮的旧衣服,像是在打量一件再平凡不过的物件。
对他们来说,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和交易这样的字眼几乎毫不相干。
就在这时,宋祈抬了抬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就像按下了某种开关,笑声立刻被生生截断。男人们的笑容僵在脸上,迅速变成一种恭敬又隐隐带着惧意的沉默。
宋祈没有急着开口。
他靠回椅背,懒散地打量着阮云琛,目光游弋却带着一丝压迫感。随即,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被人递上了一件有趣的玩物,又像是耐心十足地等着看一场闹剧。
“你是阮家的小丫头吧?”
话音一落,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棋牌室再次安静了下来。有人惊讶地低声问:“谁?”“阮……谁?”
“阮启明啊!那个老酒鬼!”
“阮启明......哦!阮启明!他不是早年欠了不少钱吗,记账那一页都有的,老子翻过。”另一个声音跟着说道。
“哦——”
周围人恍然大悟,有人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孩一眼,又低声嘀咕:“不过是个死账,跑这儿来干什么?”
宋祈没理会这些零零散散的议论,只是懒洋洋地将视线转向阮云琛。
他的眼睛半眯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仿佛眼前的女孩不过是一件被丢到门口的旧物,一件——稍微有那么些意思的旧物。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尾音微扬:“怎么,欠债还不起,就派个小丫头来这儿讨情?”
阮云琛站得很直,没有说话,目光一寸不让地盯着他。
房间里的窃窃私语又开始零星响起,有人掀开手边的牌,低声嘀咕:“这算什么,债主的闺女上门赔笑脸?”
“谁知道呢,看着是有点意思。”另一个人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尽是揶揄。
“闭嘴。”宋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钝刀压了下去。议论声瞬间断了,男人们缩了缩脖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起手里的烟和牌。
见宋祈似乎对自己的话感了兴趣,阮云琛咬了咬牙,再次抬头看向了他。
“不是。”她说,“我是来谈条件的。”
宋祈眯了眯眼。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事,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那动作不疾不徐,像是猎豹在观察猎物,每一下都仿佛在计算该从哪个角度出击才能最快制敌。
“条件?”他拖长了尾音,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带着漫不经心的兴趣,“说吧,我听听。”
周围顿时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人们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着:“她真是老阮家的丫头?欠债欠疯了,派个孩子来装可怜?”“这丫头胆子挺肥的,怕不是还不知道自己摊上什么了吧?”
阮云琛没有理会那些声音,依旧站得笔直,眼神牢牢锁定在宋祈身上。
空气里满是汗水和烟草的味道,像一层厚重的罩子将她和这个男人隔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空间里。她没有退路,也不打算退。
“我替他还债。”她开口,语调冷硬,一字一句像利刃一样切开这片压抑的空气。
整个棋牌室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她?拿什么还债,童工的工资?”
一阵低笑声随之蔓延开,有人甚至大声笑骂:“妈的,这年头小孩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宋祈没有笑。
他只是微微倾了倾身,像是终于对此事提起了一点兴趣。他就像捕猎的猛兽死死盯着猎物,耐心十足却危险得叫人发寒。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像是在给阮云琛最后的警告,“还债,你拿什么还?”
阮云琛没有直接回答他。
她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黑得沉沉的。
“我要杀一个人。”她说。
只是这么短短的六个字,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瞬间激起了千层水花。
男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甚至连刚才戏谑的笑都凝固在了脸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诧异与探究。
宋祈倚在椅子上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他盯着她,好一会儿,嘴角渐渐挂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么大点儿人,你想杀谁啊?”
“阮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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