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您好，前方我们落地的是青城国际机场，请各位提前准备好护照、入境卡等证件....”
星期一的机场往来人群不算熙攘，久违的中文广播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亲切。
阔别四年。
她还是在看到那则新闻消息后按耐不住回来了。
林栖止步，清澈亮盈的眼眸望远，忽地平生出一种文人笔下的近乡情怯。
视野内一片天翻地转，白皙的指尖攥紧挎着的Burberry托特包，女孩轻呼了口气，静待这次的眩晕过去。
说回就回的举动过于莽撞冲动，林栖忐忑地开机。两人的对话先是截止在十几个小时前，网络甫一通畅，数十条中英文夹杂的消息接踵而至。
能想到隔着太平洋的依琳此刻有多抓狂。
“呵...老师说一向你最乖，可不是最懂事、最为乖巧的学生，这做出最为疯狂的行为，一个没看住，你就飞回国了，还敢先斩后奏”
“宝啊，不是我说你，你身体吃得消嘛，真无语了，国内有谁啊，让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回去。”
“......”
最后的最后是对方一句无奈地直白。
“林栖，你是不是真的找死啊。”
依琳估计真的生气了。
林栖唇角微抿，嘴角甚至弯起一抹弧度，指尖轻动给对方回了个——“不是，我很不想死。”
“但...我说了不算。”
是的，她快死了。
一个月前，在医院确诊基因突变导致的某种罕见病的晚期，具体叫什么综合征来着，她记不太住那个读起来格外佶屈聱牙的医学术语，反正预期寿命大概在三到六个月。
好么，她突然从活蹦乱跳地时而感谢生命小确幸的美好时而因为课程作业而emo的状态转变为将要离开这个美丽世界，林栖无语极了。
说话温柔眼眸湿润的大胡子医生的治疗意见是接下来的日子希望她一切随心，开心就行。
换言之，爱干嘛干嘛，想去哪去哪。
哦唷，如果有人说外国的医生一本正经不爱开玩笑，她可第一个不同意。
一时心头五味杂陈，林栖发完两句话，还是有点伤感，她仿佛能看到琳琳在卧室内走来走去的咬牙切齿模样。
对方秒回复：“唷~您这是平安到了青城？”
“嗯呢，”林栖赶忙滑跪道歉，语气带着讨好：“琳琳宝贝别生气了，过不了几天，等事情办妥，我就回去。我保证。”
很多人习以为常地把“下次”、“到时候”、“过几天”用于社交言辞，多数人也并不在意说话的人是否可以信守承诺，权当是客气寒暄的缓兵之计，林栖也不例外。
依琳：“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难受啊，我真好奇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咱认识快四年，也没见你回国几次啊，不是说国内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人了。”
好看的空乘小姐姐发餐时林栖毫无胃口，只喝了点饮料补充糖分，此时她陶瓷般细腻的肌肤泛着异常的白，勉强提起的唇角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酸涩。
林栖：“不...没我想象中难受。”
青城有什么人？
有他。
是支撑她在异国他乡度过许多个孤单失眠夜晚的他。
依琳絮絮叨叨地发了长串，林栖完全理解闺蜜好友的苦口婆心，是真心实意地袒露担忧。
挺好，她也没算白白来人世间走一趟，至少还有几个好友牵挂。
走在她前方的一位旅客正接打着电话，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带倒了行李箱。
林栖见状，快步上前帮着扶起，收到感谢后她客气地轻摇了摇头。
这次她贸然回来，除了遵从医嘱随意享受为数不多的生命旅行外，就是从确诊那天起，林栖无法像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样继续若无其事地催眠欺骗自己的心。
她坦白，她很想他。
尤其地想。
这种既不可望而又不可及的贪欲像是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一遍遍地拨弄着理智这根崩了多年的弦。
机场内随处可见专属于秦氏集团的的特殊Logo，冷白的LED光划过女孩略显晦涩的眼眸，绽起圈圈涟漪。
与其花大价钱找这些漂亮的模特宣传推广，还不如让秦老板亲自出马，估计一年下来能节省颇多宣发费用，得到的效果想必也更上一层楼。
毕竟想当年仅凭借一张肆意飒爽的骑马照片，秦氏集团的老板词条挂在娱乐榜热搜第一，引起网友诸多热议。
最近几年，集团在男人的掌控下发展规模宏大，旗下业务涉及金融、地产、科技甚至医疗等领域，声势浩大到连她在地球的另一端都有所耳闻。
嗐...怎么说呢，也挺为他高兴，尽管这种高兴的情绪在当事人看来极有可能为之嗤鼻。
又联想到那晚看到的娱乐八卦，林栖难过地扁了扁嘴，情绪顿时失落，喉咙堵得慌。
倘若在咖啡店打工的同事知道秦潇是她的——
哎...突然不知道如何形容两人的关系，算是过往的亲密家人？长辈？亦或仅仅是生命中曾经出现并短暂相处如今时过境迁的陌生人？
估计说出去也没人信，毕竟与秦家沾亲带故，又何至于沦落到兼职打工洗盘子。
林栖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刚走出拐角，一个小朋友迎面快要跌倒，她眼疾手快地一下将他拎着站了起来。
“谢谢姐姐。”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眼睛眯起，似两弯月牙，“姐姐，你很不开心吗？”
林栖挑眉，没有回答。
小男孩自来熟地接着：“那姐姐想吃辣条吗？”
林栖弯腰揉了揉小宝的脸，柔声：“姐姐不吃，谢谢小宝。”她唇角漾起，弯腰将小男孩抱起递向走向两人的年轻妈妈。
望着母子离去的身影。
真好。
未来他若有孩子，估计也会如此可爱。
机票是半个月前偷偷在平台订的，也一并订了接机服务，凭着一股冲劲回国，这还没走出机场，林栖就生出一种淡淡的悔意。
“林小姐，请问您已经入境了吗？”
一条语气十分恭敬的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林栖惊讶地抬眉，本来是想偷偷回来的，在一阵犹豫后跟管家伯伯提了一句，她近期会回国。过去每年她也只在特殊的日子回来，来回待不了几日。
给她发消息的是秦家的司机王叔，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位长辈。
“王叔，您忙，不用麻烦，我事先订了接机的。”
林栖依照机场指示牌走进停车场，一部分行李早就在一周前就已经清关，今天回来她只随身携带了个托特包。
空气中混合着尾气与灰尘的味道，林栖蹙着眉望着停车场入口。
司机居然迟到了。
视线内出现一位记忆里熟悉的中年男人身影，说巧不巧，正在林栖想闪身躲避对方时，王叔率先冲她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
“小姐，旅途劳顿，请上车。”王叔的声音透着和善。
中年男人背后，停驻着一辆沉稳又不失锋芒的奢华商务车，暗黑的漆调在停车场冷白的光映下泛着如同丝绸的光泽。
“谢谢王叔，我没有料到您会来接我。”林栖推拒着向后退了半步，笑意干巴，几年未见，尽管面对着曾经熟稔的长辈，她的话语间带着明显的陌生，“不用麻烦，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王叔绕在车身的另一侧，即将拉开车门的手迟疑了下，“小栖，你这是...”
她如今是什么身份，早在四年前的那个心如刀割的夜晚后，她就与秦家没了半毛钱的关系。
林栖也并不想和秦家牵扯过多，没什么必要再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礼貌又疏离地再次出口婉拒。
后车厢的玻璃倏忽间无声地降落，男人如冠玉的脸庞随着下降的车窗缓缓映入视野。
他的眉峰若远山，深邃的眉宇间带着一种宁静舒展，挺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架眼镜，光洁的镜片恰到好处地中和着男人原本显得锋利的眉眼，增添了几分亲近，气场不怒自威，又透着矜贵疏离感。
不知从何时起，杂志上接受采访的秦潇唇角总会微微上扬，眉眼温和舒朗，举手投足间矜贵的气息袭人。
但他本性分明并非如此温润。
正如此刻，落在她身上的锐利眸光般冷漠疏离。
男人下巴微抬，神情虽保持着惯有的温和，但林栖能捕捉到秦潇平静从容的皮囊下的隐隐不耐烦，让她不禁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惧。
咝...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脊背一僵，林栖紧张地抿了抿唇角。视线在男人方向堪堪逗留两秒，她便收回了目光。
嗯，足够了，够她仔细描绘。
“林栖上车，带你回家。”
每一个字眼都自男人喉间清晰有力地发出，低沉好听。如同他这个人凡事必认真对待。
也许是平素发号施令惯了，语调虽不急不缓，却也充斥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回家。
林栖心脏颤了颤。
可惜的是，她的家早已在十岁那年就不复存在了。
林栖轻吸了下鼻子，对秦潇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感到尤为不忿，不是早就无情地说过两人并无任何亲昵的关系，过去的一切都是她在痴心妄想咎由自取。
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饶是再吓唬她也无用，本想意气风发的拒绝在脱口瞬间却变成了——
“秦...先生，你...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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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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