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谢书情方才第一眼看到这个竹编香囊就觉有些熟悉。
多年前沅湘河域以东曾出产一种美竹,其外光滑如翡,内里破开有异香,挂于身上经久不散,阮湘流域的百姓利用此竹特性,编制出许多新奇玩意儿,在仙门和民间曾有一段盛名。
而这些小玩意儿都有其独门编法,很好辨认,只需看纹路中是否穿插有五瓣竹花便可知。
只是后来不久便被仙门发现,此竹根系可蛊人心,能令闻者陷入无尽**不可自拔,在终日的幻想中浑浑噩噩,不眠不休,漏尽钟鸣。
对修士心境的影响甚大。
而后百家便严令禁止,对此竹斩尽除根,掘地三尺也要令其不可复生。
那些原本依靠这美竹谋生的阮湘人也失去了生活的依仗,只好重新另谋出路,没了此竹带来的财路,阮湘的名声,很快就消失无踪。
但真正让谢书情记得阮湘这个地方的,却并非这美竹,而是另一件事。
“书情,你想到什么了?”江无有见他坐在床榻上,沉默了半天都没说话。
他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旁若无人地思考了半天,回过神来,道:“我想起来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换来了江无有一脸的疑惑。
谢书情又重复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语气中隐隐有些激动,眸中定定,“石草庄,我确实来过。”
江无有微微皱眉。
“只是它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谢书情回忆着,“石草庄十年前的所在,便是沅湘。”
十年前,他奉命来阮湘清理美竹一事,结果却意外遇到了一座当地被疫病肆虐的小镇,当即便上报了青越台,此地里青越台甚远,周边又无别的仙门,致使谢书情他们发现时,已经为时过晚。
当年这疫病的发病之状恶心又骇人,且无源可溯,连三长老也束手无策,只能靠符箓勉强稳住情况,而彼时的谢书情的“万境”也还未大成,对付邪祟虽有效用,但却不敢妄加用在活人身上。
后解开此局之人,却是三长老的徒弟,谢书情的妹妹——堂惜。她虽师从三长老,但行医手法却与三长老截然不同,前者徐徐诱之,稳打稳进,后者果断大胆,快刀斩乱麻。
虽叫旁人看起来心有余悸,但因为这样的行医手法令堂惜在解毒上,有着极高的天赋。
也正是因此战,堂惜一跃成名。
江无有静静听完了这段往事,却对一事感到疑惑,说:“既如此,时危的母亲,你应有印象才是。”
白日在石草庄通过镜花水月术,看到时危母亲当年就在谢书情手下所救治,被放在后院,显然是重点照看的对象,谢书情理应影响深刻才是。
说到这里,谢书情沉吟了片刻,他在内心一顿挣扎后,才道:“对,记得。并且她是当年唯一一个有可能存活下来的疫病感染者。”
“?”
他接着说:“她的体质很特殊,感染时间较早,但扩散速度却是最慢的,三长老给他服用的那些药物也延缓了疫病扩散,但当时带的药物不够了,三长老便回门中取药,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时危的母亲暴毙。”
这回答就像是那日街头胡乱结尾的说书人,明明按照此前的发展来看,她离生的希望仅有一步之遥,可这又不是故事,她有人记得,也有人为她悲伤。
没办法只当故事一笑代之。
“原因呢。”江无有问道。
“我不记得了。”这一句,谢书情说得很没底气,浮于表面的拙劣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
可他却没有一字欺瞒,他是真的不记得了,那割裂的记忆似冰渣漂浮在脑中,偶有一片反转显现,放出没头没尾的影画,让他在前后不一的回忆里不断和自己对峙。
他没敢看江无有的眼睛,但没得到对方的回应又始终有些心虚,抬头去看他反应时,却发现这人竟在沉思着什么,好像并没有对他的话生疑。
奇怪。
“你不觉得我在骗你?”谢书情试探地问道。
那人侧首,朝他一笑:“骗我你能有什么好处吗?”
果然......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期待。
“况且,你要骗我我也会信。”
“啊?”谢书情懵了一瞬。
“只要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都信。”
他不知道,江无有对自己的信任竟到了这个地步,不觉又突然想起那个血誓,不论是真情还是利用,能得对方如此信任,好像答案也不重要了。
犹豫片刻,他又道:“当年石草庄一事,我最多只记得此前和当地的管事有过争执,所为之事我记不太清,但无非疫病,所以时危母亲的死亡是否与我有关,实话告诉你,我真不确定了。”
“你说的管事,就是那个祠主?”江无有想起今天在幻想中所见到的那位成年男子,因面部遮挡严实,二人并看不出来此人是何身份。
谢书情点头。
他看到眼前人的眉间在清辉下凝结,睫毛低垂将思绪给尽数掩盖,稍许沉思后,他眼眸抬起,道:“想办法查查那个祠主的身份。”
原本脑内乱作一团的谢书情,听闻此话思绪如瓜蔓般一下展开,其中似花开一朵,顷刻点亮了他的双眼,闪动道:“有!”
话音惊动了窗外池鱼,一下跃出水面,摆尾抖擞,惊起水珠悬滞空,又倏然坠入池中。
两个婢女停驻跟前,往池中洒了一把鱼食,而后谦让起来,互相推搡。
“你去。”
“你去~”
“不要,你去。”
争相间,两人的眼神不断望那几间厢房瞟去。
眼前的这间房门突然打开。
谢书情顶着一脸困意,用手偏挡了晨出的日头,有气无力道:“姑娘们,下次叫起床直接敲门,你瞧瞧,那顶上的麻雀都叫不过你们。”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那枝头的两只肥啾。
见贵客已醒,两个丫鬟逃也似地跑了。
这会子,谢书情倒觉得自己真像个瘟神了。
厅门前,跨入一道步履平稳的身影,这是今早上的最后一道菜——小荷叶儿莲蓬翅羹。
这阵子已快入冬,民间还能寻到莲蓬的地方,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州。
需得从摘下后快马加鞭一刻不歇送入府中,若是有经验的师傅还能掐准时机正好赶在准备早膳前的时间,刚送到便下锅。
一行所耗人力财力,谢书情吃管吃不敢问。
但同时,他也没忘了正事。
“谢长老,昨日在城中逛得可还满意?听明安说他们早早便回来了,是不是犬子哪里做得不周到?”主位上,明老爷两侧各有一位丫鬟侍奉,看起来对主人的喜好把握甚是熟练。
只是这话,乍一听起来倒像是偷摸告状的小孩儿,仔细一琢磨,便知道根本不是明安所说,定是明老爷没从明安嘴里问到想要的消息,只好拐着弯儿来直接问他。
谢书情甚是有礼地一笑:“多虑了老爷,这位江宗主素来不喜人多,总感拘束,他平日里与我师弟和徒儿并不熟练,所日所求,也是为应他。”
一句话,就把锅丢到了江无有身上,果不其然,明老爷的目光换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正当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素日来目中无人的江宗主要如何应对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时危面色涨红,十分难受,他用力地扼住脖颈,似要将什么东西吐出,但却呼吸急促,甚至有窒息之意。
“时危——”
谢书情刚迈出去半步,没想到却被明安抢先。
他端起时危面前的碗碟轻嗅,面色一凝,问道:“这翅羹里,加了红虾?”
被他这么一问,桌上的人都纷纷闻起那碗翅羹来,只是他们的鼻子不如谢书情敏感,并未嗅出异常。
“先给时危治疗,把厨子叫来。”
明安扶着人先去了旁边的偏屋,厨子紧接着带上来,面向众人一礼。
谢书情开门见山,说:“这羹里放了红虾?”
厨子瞥过碗中一眼,回话:“大人,这翅羹里我们平日都会加红虾粉提鲜,未曾改过。”
瓷碗被放下,谢书情看他一眼,并未想为难于他,而是转头向明老爷恭敬道:“老爷,我徒儿的情况您也看见了,确有其事,这几日叨扰贵府,还望您多多关照一下。”
他这番话就是认定事情是明家有意而为之,而明老爷也知道自己被误会,急忙赔笑道:“长老,此事确是我疏忽,那日接风宴长老所说我都记着的,连忙吩咐后厨这几日对膳食严加小心,必定是下人做事懈怠,才闹出这等事端!”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长老,让你担忧了。”
虽不觉得他这番话有几分真言,但他话也说到这个分上了,即便是明府要试探什么这下也试探出来了,只能让时危自己后面多长个心眼,虽说这毛病不至于要命,但如此来上几次,身体也实在难捱。
别不等事情还没查出来,人却先倒下了。
“罢了,我去看看时危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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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当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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