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猛地涌上一股气息，从喉头呛出。
这人抬头，只见到一个白色的斗笠，纱帷后面，一张面容影影绰绰。
“你还好吗？”
帽帷后的人关切询问。
也不知是落水的惊悸还没褪去，还是眼前的画面令他呆然，他半响都没回答出。
见状，斗笠后的人再次询问：“你叫什么？家住何方？”
这次，他听懂了，张着嘴磕磕绊绊道：“江，江骨。”
面前人观察了他片刻，小心道：“你是孤儿？”
江骨点点头，又摇摇头。
“？”
“以前是，现在不是。”
这话说得眼前人更懵。
江骨站起来，端着与他全身不符的谦和仪态道：“多谢公子相助。”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去。
斗笠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拉住他，不承想动作的幅度太大，头上帽檐因一股风径直向后掀开。
他想伸手去抓，却为时已晚。
江骨回头，正好对上面纱后的那张脸。
这个动作，他轮回百转，重复了数遍。
只一眼便认出了埋藏在记忆里那熟悉的跳动，一切本早有预料，可失神依旧猝不及防。
谢书情拉住了他：“小友，我瞧你年纪与我相仿，若有难处，大可告知我。”
这是谢书情被掌门带回青越台后，第一次下山门，可是三个月前，他也不过是流浪在街上的，同眼前人一般的境遇。
“不必了。”江骨淡淡扔下一句，执拗要走。
他不明白眼前人为何不接受他的好意，谢书情只当小孩子的脸皮薄，挂着同样稚嫩的脸庞对他说：“拿着。”
谢书情朝他怀里塞了个钱袋，又解释道：“我无意窥探你难言之隐，你不愿说，那就把东西收下。”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叮铃作响的玉佩，内里仿若中空，泛着幽幽月光般清盈：“师兄说，这个东西可以代表我的身份，虽然目前并没有用，但只要你拿上山门，他们都会认得~”
“你若有一天想去别的地方了，拿着它，来青越山找我。”谢书情指着街市尽头，望向远处的一座大山，“此去南下三百里，遇见一个村落，名曰落日镇，旁边最高的那座山，便是我住的地方。”
玉令在背光下更显通透，像一颗冰莹澄澈的心脏，愣神间，手里已触及一片冰凉。
等他再次回神，那一人一笠，已经大步消失在了街市中。
画面泛起涟漪，眼前突然遁入大片黑暗，方才还置身其中的景象，此刻黯然无声，又是那熟悉的虚无感，侵袭全身。
“你为什么执意如此！”一道男声划破了空间的诧寂。
面前的默然同瓦璃破碎。
大开的屋门撒落下刺眼白光，其中长姿玉立地站着一人，融入白茫茫中。
“不律宗一事，我意已决，此行并非同师父来商谈。”江骨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余砚青坐不住了，站起来身来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赌气，你从青越台下来时，我是看中你资质才破例将你收下，如今就为了那么一本不知来源的秘籍，就要自立门户，江骨，你不怕那是邪物吗！”
江骨平静道：“徒儿感念师父当年收留之恩，只是我做此事却非赌气。”
余砚青问：“那你要干什么？”
两人间沉默了片刻。
“飞升。”江骨定定地说，“我要飞升。”
余砚青走到他面前，如同看疯子般摇头不可置信，他难以理喻这番狂言，心底又生出些可笑，一声嗤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骨：“心如明水。”
余砚青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刚到元婴的少年，惊叹其不知天高地厚的本领，飞升一词，放在如今仙门简直和春秋大梦无疑。
连化神期的修士都没几个，就敢妄言飞升，他看着江骨远去的身影，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眼前所见再次变幻，而这次的画面，却生出几分熟悉。
是青越台。
但又不是青越台。
四周荒芜孤寂，杂草横生，干涸的血迹即便在自然淘洗下依旧挥之不去，反而篆刻进每一寸泥土与石壁，入其三分。
让人见之仿佛就能重见当日的血腥惨状。
脚步声轻轻响起，江骨的身影出现，他轻车熟路般拐往某处，踏入一方院落里。
即便破败，但门前雕刻的那几个字却依稀可辨——闲散阁。
江骨很快便将一个阵法布好，熟稔地起式施法，天地风云亦因此变幻，聚在上方形成一团漩涡，不多时便从他身上飞出成千上万的星荧，四散飞去，很快便将四周尽数包裹。
这个招式，纵是使用不多，但也能叫人一眼认出，便他们在石草庄曾使用过的，“镜花水月术”。
但此法显然非轻易能成，江骨意料之中地失败了，但他并不气馁，而是在院中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术法。
哪怕某一次能离成功近半步，可惜，电闪雷鸣，一道滚滚金雷落下，毫不留情地劈往江骨身上，他不断地引动天象，终是令天道之力愠怒。
金雷打下，聚于头顶的云层也一并退去，江骨单膝跪地，背后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肉壑，浸湿衣衫。
......
雷云滚滚，大殿前，一高一低两股视线争相不下。
看起来，要下雨了。
“小门小户，也敢从我手里抢人。”时危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人。
衰败的青越台大殿前，时危轻哼一笑：“下雨了，蚂蚁应该回家去，不然就要被淹死了。”
江骨单手扶剑撑起身躯，嘴里摧出一口血沫，笑了几声，而后笑得越发癫狂。
时危不耐烦道：“真是疯了。”
而当他刚说完这句话，眼前人便如厉雷般迅捷冲上，只在眼前留下了模糊的身影，时危来不及惊呼，胸口已被人刺入一柄长剑。
那只是一把寻常的法宝银剑。
“你......”时危震惊地望着还在不断深入的剑身，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见就要直逼命门，他眼底骤然升腾起一抹焰火似的幽光，瞬间自他身后窜出一条火龙，一口便咬住了江骨的喉头，将他抵到了后面的石柱上。
霎时鲜血喷涌而出。
时危爬起身，单手拔出了那把银剑，立马在伤口处灌去法力，虽及时止血，但这一剑却令他元气大伤。
江骨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突然畅快地笑了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时危恨恨道。
江骨无所谓道：“当然不。”
“我这次杀不了你，还有下一次，下一次杀不了，还有下下次，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时危一声冷笑：“凭你？还是凭你那位将你赶下山门的好师尊？”
他假意想起似故意道：“哦，说起他啊，我还真得感叹一句，要不是你非得和我作对，我让你尝尝他的滋味，也未尝不可......”
“闭嘴！”江骨怒目打断了他。
但时危依旧不罢休：“其实我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况且，我身边也不止他一个，谢书情执拗又笨拙，教他的动作永远学不会，远不及我另一位那般懂我心意，把他让给你我一点不心疼，可惜了，你非得......”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那个被火龙衔住的人，眼底正渐渐结起一抹薄霜，随着一个抬眼，那条火龙瞬间被冻结成冰，下一刻，四分五裂地尽数化为冰渣，哗哗掉落。
时危猛然抬眼，却只见到成千上万的冰刃向他眼中刺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闪躲，连忙抬手将能抵挡的尽数销毁，而剩下的冰刃尽数打入了他体内。
连带着方才的伤势，再度撕裂开，这一击，将时危彻底激怒。
他猛地腾飞至半空，召出一阵火状旋风在一瞬向江骨而去，方才的反击已是极限，此刻他只能拖着行将就木之躯勉强抵抗。
旋风来得势如破竹，将他包裹其中，而后重重摔落在地，正当他以为一切结束时，却从地底冒出数不尽的火龙，全部横穿他身体而过，犹如千刀万剐之刑，在体内刮骨般难熬，他能明显感觉经脉和自己逐渐剥离，法力在不断流散。
这是要拔了人仙根的架势。
江骨不知道他的意识是从什么时候彻底切断的，只是在朦胧间，感到被人带着不断往上走。
等到这动作停下来时，血肉模糊的视线里，已不再是青越台的景象。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人，正跪在雨里。
却早已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
一股力量同丝线抽离般猛地窜出，谢书情浑身颤动，从这力量中带回清醒意识，他悬在半空，与面前的须臾相对悬浮。
方才的所见却不断在他脑海里逡巡，令他胸腔不断起伏。
尤其是那最后一幕所见，与他之前的记忆，在此刻达成了重叠交织，幻海阁前，每次剧情读档都会见到被时危带回来的那个人——竟是江无有。
所以，那不断重复的剧情里，每次都能见到的人，明知不敌时危却仍旧要救自己走的人，是江无有吗。
只是，他从未见过那人面容，他见到的，永远只有一尊将死的残躯。
所有的蛛丝马迹，在此刻，被谢书情尽数串了起来，他心底，突然生出个大胆的猜测。
“书情。”身后，倏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
他在半空中回转过身。
“你看到了。”
两股目光，在此刻交织。
不知道能不能苟个完结v，wwww，看起来很遥远，感谢支持我的老婆们~爱你们！都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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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银雨逢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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