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面不改色，墟海的潮浪声在耳畔哗哗作响，江无有一下失笑。
“没办法了，你现在是我的同谋。”
谢书情眉头一蹙：“说打岔，怎么回事。”
江无有把手放在额边轻敲，作思虑状道：“不律宗的那座冰山，你还记得吗。”
他提到这里，谢书情的思虑一下被拉回初次去不律宗帮他解决尸化一事，巍巍冰山如远古巨兽耸立，所感至今记忆犹新。
“之前便想问了，不律宗的地理位置，不应该有如此大规模的冰山才对。”
这个问题他此前虽有思虑，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各仙门位置多少都会讲究点，有什么奇闻轶事也是寻常，谢书情并未放于心上。
江无有随意道：“原本自然是没有的，但如果需要封印什么东西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谢书情却一下警醒：“你什么意思......”
“那冰山里，封的正是二十四魔主中的第十魔主......”江无有故意顿了顿。
“的妻子。”
......
空气里，一个明显的大喘气落下，蔓延起失语的沉默。
但接踵而至的却是满腹疑惑：
“魔主妻子怎么会被封在那儿？你和她交过手了？她和不律宗有什么关系？”
......
江无有伸手打断了他连绵不绝的问题，耐心道：“书情，你先给我说完的机会好吗？”
闻言，谢书情“嗷”了一声，等着对方的解释。
“有次我和人打架，伤势惨重无处可去，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拐到了一个山谷里，这地方和九州中域都相隔甚远，我以为会有什么仙家能求助，哪知走上山顶，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冰山。”
谢书情听到这情节，莫名觉得很熟悉，又是主角掉落山崖获得世外高人传授武功，或意外捡到秘籍的套路吧，一下便猜出：“那魔妻要你救她出去，还给了你一本心法秘籍？”
江无有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道：“书情，你们青越台还教写话本吗？”
被他说得有些羞耻，谢书情梗着脖子道：“这.....不都是这样吗。”
江无有又改了口风：“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错。”
谢书情不解。
“只是她可没想让我救她出去。”江无有笑道，“若非我有勇有谋，下个清明，你就能顺道给我带点纸了。”
“......”
谢书情满脸写着“这好笑吗”四个大字。
见他被逗的模样，江无有笑出了声，顺了顺语气继续道：“她不止想杀我，还想杀了这世间所有人，说是厉鬼怨气也不为过了。”
谢书情听着，不忍问道：“她怎么没有和魔渊一起被封印，反而在这悠悠谷中？”
江无有说：“第十魔主的妻子，其实是个凡人。”
“什么？”谢书情微微诧异。
他此前在藏书阁里找江无有相关的信息时，特意将世界观有关典籍翻看了个遍，连带着魔渊的有关事情一并作补充，也并未翻到过此条信息。
看他这般诧异，江无有了然道：“我也是听她本人所讲才知。”
“魔渊自视甚高，视人类如草芥蝼蚁，圈养牲畜，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与人界通婚的例子，但他们对人界的厌恶，人界又何尝不如此？”
“所以这样一段两方都不接纳的关系，只会是人人喊打的下场。魔渊当年袭侵人间时，各占有一方域土，十魔主所看上的这位，正是当年抵御他入侵的一位将军。”
宿敌变爱人，莫过于十殿阎罗的刑罚并施。
她被不由分说地掳回魔渊，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人界当她是叛徒，魔渊当他是刍狗。
只是因为那份强加于她身上的爱，别人才会高看她几分。
想到这里，谢书情便一下懂了，她没能死在那心心念念的战场之上，天地安宁后，而独独她不得安宁，饮了魔血变成长生不死的怪物，被困于这高山之巅，寒冰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唯有以杀戮消解心中的不平。
杀了所有人，好像就能救赎自己。
“我没猜错的话......”谢书情平静道。
他抬头看江无有，这个问题并不难，相反，如果是他，他也会如此选择。
“你杀了她。”
江无有默认着。
看似滔天的仇恨，追根究底不过是女将军对自己的苛求，这么多年滋生的怒意，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从始至终，错的都不是你。
“我不过说了几句表面话，她便褪了杀意，所谓杀人，不过只是她为自己赴死而找寻的借口罢了。”江无有语序平缓。
好像找到了说辞，就能说服她自己原谅一切，就能洗清她身上的冤愤。
不过是千年前的往事，谢书情却一点不觉得新鲜，好像这样的事，如今仍在发生 。
“所以，秘籍是你动手了结她的回报？”这话说出来有些奇怪，但事实又正如话中所言。
江无有讳莫如深道：“而且，她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谢书情眼神认真聚起。
“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人界之人寥寥无几，修行之路十分艰辛吗。”
谢书道：“不是第一次人魔之战，神木被毁的原因吗？”
江无有摇头：“是因为，我们所修之法，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谢书情听得皱眉。
“胥帝创世之前，人魔并未分开，不过是居于一地的两种生灵，创世后，神木将两地分开，于是两族之间也有了嫌隙，同时，原本相依相存的心法，也因这份嫌隙逐渐淡化。”
“魔渊体质本有差异，生来便带魔力，而人则需通过后期修炼登仙破镜，若无心法支撑，前者终其一生也无法造极，后者则修行之路步履维艰，难上凌霄。”
谢书情仔细琢磨着这番话，惊讶道：“你是说......我们同魔族的修炼心法，合二为一才是圆满？”
江无有回答：“她给我的那本秘籍，便是另一半心法。”
所以，不律宗看似飞速的修为猛涨，实则是完整心法所带来的功效，谢书情暗暗心道，可两族已分割万年之久，突兀地回归本源，在凡尘轮回浸泡的这些身躯，怎能承受得住原始之力，稍不注意，那不就是爆体而亡，走火入魔的下场。
解开了这个谜团，谢书情也就明白为何江无有会魔渊的术法了，但他一下却想到更头疼的事。
“照你这么说，时危必然和魔渊有联系了。”但他转念一想，又否认道，“不对啊，此法青越台亦有，如今也并非他魔渊独门。”
江无有见他疑虑，重新燃起手心的两团火焰，望着其中稍暗一些的焰火道：“从外形来看，焚界心经，乃异色火焰，而弑神印，却要多出一种，反向火焰来，从修炼方式来看，你没有发觉，时危的修行速度，比起寻常人，称得上神速吗。”
通过他这一提醒，谢书情才猛然察觉出其中差距，掌心捶拳道：“怪不得！我一直以为是我此前给他选错了修炼方式！”
一个脑瓜崩轻轻落在谢书情头顶，他抬头，正对上江无有那笑得无奈的脸：“干嘛？”
江无有眉眼藏笑：“当长老还行，当人师尊，只有被拐卖的份。”
这张脸突然凑近，落在耳畔一句：“是吗，师尊？”
猝不及防的攻势令谢书情登时屏息，一股烫意烧得他耳廓发软，嗡鸣不止，同时羞意俱生。这两个字从江无有嘴里说出来，总带了好些意味不明的氛围，让他只想转身溜之大吉。
实在无颜面对！
江无有见好就收，没把人彻底逼跑，他这人转换情绪倒是自如，里面又换上了一脸正色，道：“不逗你了，说回正事。”
早该说回去了......谢书情在心底道。
“所以，这次上问心岛，你想好了吗。”
谢书情脑子还有些发懵：“想好什么？”
事情不是早就敲定了吗，明日便上岛找人，多待一天，时危身上的隐患便多滋长一分。
“想好可能要再一次，经历人魔大战了吗。”
谢书情呼吸猛地一滞。
是啊，时危走到这步，还有魔渊术法傍身，他的身后之人若非魔渊，还能有其他吗？而他俩一旦彻底和时危势不两立，届时加入其中的，恐怕就是双方背后各自代表的立场了。
但很快，他又想清楚了这其中联系，正正地望着对方：“那便如他们意，不过是再封一次魔渊的事。”
“青越台几百年来，不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吗？”
他想得很清楚，时危与魔渊的联系定然不是突然发生，蛰伏如此之久都没露出破绽，两者间或许早就开始筹谋一切，魔渊狼子野心并非一朝一夕，没有这次，他们总会找机会重返人间。
何至于等到那时，还给他们养精蓄锐的时间，不如顺水推舟，这次便给双方都做个彻底的了结。
“好。”江无有郑重道，“明日，我们上问心岛。”
悬崖上不断拍打的海浪声，此刻显得尤为清晰，须臾在他们面前静静沉睡，像是应和着礁石上的一呼一吸。
……
海岸边，有船只停泊，一个身影循着天际某处，忧心探看。
“和尚我事先声明，据我所观，等下定有雷雨。”
不隐转头对两人说：“你俩划得快呢，可能刚好能上问心岛，运气不好，那就在墟海上飘着吧，我也救不了。”
江无有没好气一句：“闭上你的狗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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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上问心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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