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雾尚未散尽,三人已立在青瓦白墙的唐宅门前。
朱漆门环上雕着缠枝莲纹,门楣悬着盏褪色的琉璃风灯,在风里轻轻摇晃。
唐家虽只是芜州城内的小富商,但也听说唐老爷这几年瓷器生意做得火热,受众瞩目。
不白上前扣响门环,不久,那日所见到的刘管家笑着迎了出来,为她们带路。
几人踏着青石板,步过长廊,在刘管家一路“老爷可等了小姐你许久了”的叮咛声中,终于看到唐宅的正堂。
正堂中站着一位身着赭色团花绸袍的中年男子,似是听见有声响传来,疾步迎出。他腰间玉佩叮当,袖口沾着未净的瓷土,正是近年靠着瓷器生意发迹的唐禄。
庭院里错落摆着半人高的青花梅瓶,釉色在薄雾中流转着幽光,恰似主人此刻闪烁的眼神。
“少筠啊,你离家出走,可把阿爹吓坏了,见你平安回来了,爹就放心了。”唐禄拉过阿姜的手,抚过她过去的疤痕,言辞恳切,满是心疼,倒是阿姜突然被他扯到身前去有些不知所措。
少筠便是众人口中唐小姐的名字。新笋解箨时,娟娟林表立,既有那早春新篁之生机,又赋予她经年修竹般的坚劲。起名者必是对其疼之爱之,报以厚望,才起了这样清雅的名字。
阿姜虽然有些不适,面上却不显,只是神情自若地扮演好唐少筠,轻轻地应下:“嗯。”
唐禄神情模样看不出一丝异常,真像是面对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接着说出令人惊讶的话来:“都是爹的不好,你若不愿成亲,那爹就将这亲退了。”
不白与齐乐对视一眼,真是要被唐父这副慈爱样子惊到,分明是找不到女儿也并不取消的婚事,此时这副慈爱之貌多也是装装样子。
或许唐家还并未知晓阿姜确认身份之事,总以为有办法瞒天过海。
不过不管唐宅有什么诡计奥义,她们今日一行,当务之急便是要搞清楚,姜父和真正的唐小姐所在。
“阿爹说笑。若非这两位侠女相救,女儿早做了运河里的孤魂。”阿姜抽回手,鬓边绢花随动作轻颤,将众人目光引向身后二人,“便就让她们在女儿出嫁前最后与我做个伴吧。”
唐禄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突然抚掌笑道:“原是救了我家少筠的恩人,西厢两间客房正空着,管家--”
他忽又压低嗓音:“只是婚期将近,少筠切莫再任性了。”
话音未落,廊下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檐角蹲兽。
唐宅院落整齐,长廊左侧便是西厢。许是唐禄听了阿姜的话,将三人住所安排的近些,于是不白和齐乐二人便就被安排住在了阿姜房间的两侧。
几人将行囊随意安置好后便打算一齐在宅中院落探查,未料阿姜却被宅中侍女缠身,说是要为她量体裁衣,重新做身婚服,边说边感叹,老爷对小姐真好,小姐别再多想,就在家中安心待嫁便是。
西厢房六扇雕花槅扇俱嵌着菱花镜,照得临窗的紫檀翘头案上,那尊错金银博山炉腾起的沉水烟都泛着青白。阿姜散着长发坐在镜前,侍女在替她梳发。
不白和齐乐进门时,她正与侍女们打探,语气平淡温和,二人便只与其打了个招呼后便各去探查了。
蝉声初透纱窗时,檐角铜铃忽地一响,惊散了太湖石上栖着的碧尾蜻蜓。不白独自穿过三重垂花门,来到方才聚首的正厅。此时唐禄等人已不在了,只余庭院中的侍女几人在此处洒扫。
不白环视周围,正厅悬着的朱砂八卦镜正映着中庭那株百年紫薇,日光透过,花影斜斜落在青月砖墁地的"卍"字纹上,像道天然符咒。
往厅堂中央的楠木桌上看去,赫然可见阴阳鱼木雕压着一卷黄麻纸,不白上前拾起,仔细看去,密密麻麻地抄写着一些经文,墨字间还混着雄鸡血。八扇楠木屏风以螺钿嵌出钟馗嫁妹图,小鬼抬着的嫁妆箱上,竟用银丝勾着芜州城坊图,暗藏二十四道水门方位作辟邪阵眼。
不白走出正厅,穿过万字锦地纹的垂花门,迎面是太湖石垒成的“云起峰”,如若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这云起峰偏西三寸,似是刻意,却也暗合“左青龙避白虎煞”之说。再细细看去,石隙间斜插着一柄生锈铁剑,剑柄缠着褪色的五色丝,正是芜州匠人秘传的“镇宅剑冢”之法。
这唐禄是个商人,爱财自不必说,但也似乎特别地迷信某类鬼神之说,不白心想,唐宅内部的布置与格局,像是个巨大的辟邪阵法。
她边想着边沿东廊走去,隐隐约约听见两位侍女说话声响:
“小珠,你说奇怪不奇怪,昨夜我分明听见东厢传来摔瓷声,现下却整洁得有些诡异,是不是见鬼了……”翠翠边说边用扫帚扫着地。
“唉,或许是你昨夜神志不清,将梦中误以为是现实了,哪来的什么摔瓷声。”另一名叫小珠的侍女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不会的,我昨夜睡得浅,便是被那声响给惊醒的,不敢出门去看,只看到那东墙下似乎有一鬼影,你说,会不会是冼夫人......”翠翠反驳道,语气越说越带点恐惧意味。
“翠翠,别说了,有人来了。”小珠应是听见不白脚步声,故而提醒翠翠。
不白走到她二人身前时,她俩已恢复洒扫时的认真模样。她正欲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便有另三两侍女捧着钧窑茶盏迎面经过,釉面开片的纹路在日头下宛如泪痕。
为首的那位昨日在还魂铺前见过,在一众侍女中年长些,资历也长些,看到不白便停下了脚步,向不白行礼,继而又招呼道那两位洒扫的侍女:“小珠、翠翠,老爷见客,快来帮忙。”
侍女翠翠说的话倒给了不白些提醒,她走过东廊本也是要去东厢处看看的。
东厢房落锁,不白拾起那锁钥,上头却如新,不知是有人经常打开,还是这群侍女洒扫仔细。
听翠翠话中之意,这东厢房似乎常年无人居住,不然也不会因人影而被吓到,只是不白不清楚她口中的冼夫人是谁,这宅中似乎没见过女主人。
东厢房格心窗下有一尊金铜玄武,龟甲纹路中填满的丹砂在日光下盈盈,而那蛇首方向正对着瘦西湖。
不白想起来去年阿鬼说的,去岁瘦西湖中沉过船商,商贾中间便流传着水鬼作祟的传言。虽然说不白曾去探查过,不过是一些小人看不惯别人生意兴隆而使的诡计罢了,不过仍然拦不住流言纷纷,以致从商人家都在家中安置了玄武镇宅。
不白走到侍女居所处,背靠青砖,放眼望向翠翠口中的东墙。
远望东墙,只见杨柳。风和煦地吹过,带着夏日最后一丝热意吹过杨柳枝条,吹乱不白额间碎发。
她拂过发丝后又走近仔细看了看,这东墙并无什么稀奇。只是东墙上凿有一小窗,透过石窗看去,便能看见后花园中临水的退思斋。退思斋是芜州城内有名的香火圣地,在不白看来与寻常寺庙相差无几,便也随风传来一阵与寺庙之中相同的香火味道,这味道实在有些引人沉闷。
于是她低头,便看见东墙的对面正下方,青瓷鱼缸里,一尾朱砂鲤在摆着尾鳍游弋,尾鳍划开水面,搅碎了倒影的北斗七星。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安然,弥漫着寺庙中的氛围,却有什么东西在不白脑海中划过。
对,北斗七星!
那北斗七星像是经意的投影,像是有什么东西遮罩一般,在水中投影落下了七星,而那勺尾,指向着--东廊尽头。
东廊尽头只是一幅仕女图,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
不白便还是先上高处,于是借了石窗的力向墙檐攀去,果然发现了在那杨柳茂盛之处,铺张着一幅钟馗捉鬼图,画布很薄,被人为的镂空了几处,正巧是北斗七星模样。
不白揭过画布将其收整好塞进怀里,低头望向鱼缸中那尾鱼。那朱砂鲤在水中欢畅地游来游去,可不多时便翻起鱼肚白,死去了。
不再管那鱼,不白只继续观察四方:
东廊瓦上,竟插着一面招魂旗。
时隔半年.......水了一章超短字数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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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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