馫淼向他点了点头。
他在轮椅上很郑重地欠了欠身:“非常抱歉,令各位受到了惊吓。”
“换玻璃的钱算我的,另外,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冒犯负荆请罪。”
说着,他两手撑着轮椅扶手半站着转过身,露出后背。
刚才潘毅峰他们已经留意到了,对方的衬衫外从右肩斜向下绑着条布条,他们还在心里猜测那是什么。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负荆请罪的仗势。
不过他后背没有看到荆,只看到一个拳头大的鼓起。
展示过后,许兆雄解开布条,拿下背后鼓起的东西――是个青铜爵。
他把青铜爵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潘毅峰。
原来不是负荆请罪,是负“金”请罪。而且爵是酒器,这有以酒赔罪之含义。
“看来许先生是有备而来?”潘毅峰手指轻轻摩挲着青铜爵,看着许兆雄,仍然是一贯的淡然。
许兆雄浅笑:“算是吧。其实我是想引起Peter Pan和馫淼老师的注意。就像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会故意和她吵嘴,也会送礼物示好。”
“刚才的冒犯,算是前者;现在则是后者吧。不知道我成功没有呢?”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把轮椅推到潘毅峰他们的商务车边,中年人抱起他,放进车座椅里。他向潘毅峰招招手。
潘毅峰也上了车。
馫淼不理会两人是否同意,也迅速跳了上去。
潘毅峰关上车门,把其它人全部拦在车外,续上刚才的话:“如果换了我,我的做法是只管做好自己,如果对方喜欢我,自然会主动来到我身边。”
许兆雄轻笑出声:“所以我现在就是主动来到你身边了。”
潘毅峰:“然后呢?”
许兆雄:“不管对方过来还是我过去,最终的目的当然都是在一起了。”
潘毅峰:“在一起干什么?把自己国家的古物卖给别的国家?”
许兆雄:“不管呆在哪里,我只希望它们安好。”
潘毅峰:“呆在自己的家乡,无论身心都会更加安好。”
许兆雄:“坦白说,我没有信心。”
潘毅峰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等着对方继续。
果然,许兆雄没多久后自己开口解释:
“我是1967年出生的。”
“这个年份,潘总应该很清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突发性癫痫。”
“我总担心这种突发性癫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犯。”
潘毅峰大概能猜到他准备讲的是什么事了。
“我家是书香世家,从祖祖祖辈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珍贵古物不知几何。”
“在我六岁那年,那些人来到我家,看到什么砸什么,越是珍贵的东西砸得越狠。”
“我爸爸心痛地扑上去阻止,被一脚踢开,接着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扑在爸爸身上,被踢中脊柱,变成了现在这样。”
“而我爸爸,不知道是被这一脚踢的,还是因为心疼,总之就此一病不起。”
“这还不算,那些人说他不知悔过,接二连三地拉出去批斗、示众。有一次回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由始至终,直至今天,我们家从没有听到半句的道歉和交待。心里这道坎,我们也始终都过不去。”
那是一段让人唏嘘的历史。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虽然许兆雄仍然是以和缓的语气讲述,但字里行间浓浓的怨怼和不忿,令人不由猜想也许五十多年间这段经历不知道在他口中脑中重复了多少遍。
“听到这样的事,我很抱歉。”口说抱歉,潘毅峰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但是……”
停顿了一下,他徐徐轻吐:“爸爸无缘无故打我,把我收藏的宝贝铁甲战士全部砸烂了。我很心痛,我很愤怒。为了气爸爸,以后无论看到爸爸拿出什么好东西,我都把它偷出去卖给别人。”
“对于我这种做法,你如何评价?”
许兆雄沉默。
馫淼代替他给出评价:“不肖子,败家子。等于不承认这是自己的爸爸这是自己的家。”
潘毅峰:“卖给别人,不仅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爸爸的道歉,自己心里的坎也只会越来越深,伤疤永远无法愈合。”
许兆雄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也许知识分子就是这样,总喜欢钻牛角尖,钻了几十年了,像你说的,越钻越深。知道我家历史的人,只有同情的,从没有人跟我讲过这样的话。”
接着,他又摇摇头:“不过,让我没有信心的,除了这种突发性的癫痫,那么多年来古董市场的混乱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你又何来的信心?”
他又看着馫淼:“你又怎么保证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最终有意义?”
潘毅峰:“没有能力的时候无奈旁观,有能力的时候尝试改变,无论是否改变得了也算是尽了力。但无论家里矛盾再大,也不会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掉。”
许兆雄转着手里的佛珠,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他倒在椅背上:“一念之差,那么多年来,经我手出去的东西已经不知凡几。”
潘毅峰:“那就尽力弥补。馫淼统计过,流落在民间各个角落被当作废铜烂铁的古物全国有几百万件。”
“如果你有意愿,也有足够的能力的话,我们可以合作。我们给你地址和物品照片,你们利用分布在全国的网络把它们收回来,我们回购。价格一定比你卖到国外高得多。”
许兆雄抬起头:“我做了这样的事,你还信得过我?”
潘毅峰:“你愿意做值得我信任的伙伴吗?”
听了这句话,许兆雄还没给出反应,馫淼却骛地扭头看向潘毅峰――就是这句话:“你愿意做值得我信任的伙伴吗?”
当年西周刚强大了一点点,姬昌周文王就不自量力地兴兵作乱,却被轻易镇压。
姬昌面如死灰以为必死无疑。
但帝辛大王不仅没有追究,还赐封姬昌为西伯侯,委以抗击西戎的重任。
当时,帝辛大王问姬昌的就是这句话。
当然,周文王那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没有能够配得上大王的信任!
但主子从来不吝于给予伙伴信任。
当时周文王的反应和回答是怎么样的来着?
――他显得很激动、很感激,马上拜伏于地:“昌必不辜负我王的信任和厚望!”
――最终,他辜负得很彻底!
潘毅峰不知道馫淼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着回应,复又看向许兆雄。
许兆雄没有显得很激动,他点了点头:“我给你提交个方案,包括我们全国的网络、人员构成与数量、分级;针对这项工作的管理机制,包括维护物品主人的利益和保护古物不受到二次伤害的手段。”
“你看过满意了我们再签协议。”
可见,许兆雄虽然做的是不合法的事情,但管理能力和考虑问题的细致周详是很令人满意的。
潘毅峰点点头:“这些人里面会包括那些原来盗墓的人吧?”
许兆雄肯定地:“会。他们也只是求口饭吃。干这个,与原来那个相比不仅没有风险、利润反而更高,他们没有理由不转型。”
“盗墓现象会得到缓解的!”
潘毅峰为许兆雄拉开车门,中年人又把他抱回轮椅上,慢慢地往树林而去。
关展鹏:“堵不如疏。由这些人来做这件事,可谓一举多得,而且对双方都有利。”
他似真似假地:“潘总,功德无量啊。”
如果说大量流失海外是文物的第一觞,那盗墓则毫无疑问是第二觞。这两个问题都得到解决,华夏古物才真正迎来艳阳天。
“一家人,矛盾再大也是一家人”――合统一心的意义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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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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