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来自黄金乡的挑战

“你遗忘的那些,我都记得。”

夏天,在某人已经失落的回忆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词语。

就像其中一位读者的苦夏,但没有那么激烈的冲突,反倒是像发霉的旧锅里煮的半死不活的青蛙一样,只有一点点钝痛,永不停歇。

在那个燥热烦闷如同一滩发臭的死水一样的夏天,笼中奄奄一息的病鸟望着笼外自由自在的飞鸟。

医院的青苔和霉斑的位置因为很久没有变化,褪色的彩纸随风一晃一晃地,劣质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化作齑粉,耳边风扇聒噪的声响无法断绝也没有尽头。

粗糙的布料上画了浅浅的横竖条纹,预示着这些被按在病床上的本该充满活力的小小身躯中藏着的可怖的病灶。

今天来了一个新的病友。

没有父母陪同,只见到那个身上有着烂菜叶味道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从沾满油污的围裙里缓慢地用沾了口水的充满污垢的手指数钱,交给了医生。

这种基本上是等死的病房里挤了这么多人,自然是没钱的才会送到这里来。

不知道是心存希冀还是文化程度不足以让那个操着一口方言的老妇人听懂医生的话语,她只是用那双起了老茧的手一次又一次嘱咐着刚刚吊上水的小女孩,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这个小女孩就如同一滩死水里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样,一来就叽叽喳喳在病房里给大家讲故事表演节目,就像是……真正的阳光一样。

她缩在边角,看着手里泛黄的词典。

双眼并未聚焦于这个“主角”,心里想着的却是下一次父亲到来该如何讨他欢心,以及母亲来接自己的时候该怎么表现。

她也曾为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画过父亲节卡什么的,只不过作用不大。

第一次发现东西在垃圾桶,还以为是他放错地方了,捡回来把卡片从他睡房门缝塞进去。

第二次发现东西撕碎了丢在垃圾桶,又把他捡回来用胶带粘好了再从他睡房门缝推进去。

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因为他很快就和她们分居了,然后一直住在他的妻子那边……

经过母亲的解释,她喜欢的是奖状,而不是“这种虚头巴脑,没有意义的东西”。

虽然得的是同一种病……但她至少和这群被放弃的人不同,她是这样认为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热忱而不参杂一丝虚伪的眼神就这样撞进了她的目光中,“你知道海盗王的故事吗?我们来玩海盗游戏吧!”

她不记得那个小女孩的模样,只是记得那如云一般的自由肆意,即使身体被束缚在小小的病床上,但她思维是如此活跃而宽广,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艳羡。

过早接触精英教育的脑子却并不适用这灵活的游戏,笨拙地展开手脚,仿佛墙上贴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也变得颇有趣味。

“我在门口叫你好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进展了一半游戏的她就被母亲拉走了。

母亲像一座藏着滚烫熔岩的火山,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冷静,是冷却过后的余烬,好像全世界只有那个男人能让她露出其他表情。

母亲没有生气,只是问她:

“你觉得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玩的吗?”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学习,明白吗?”

被牺牲式的爱养大的人,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不去实现牺牲者所给予的期待呢?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已经在折磨着她唯一的亲人。

在童年时期没有感受到爱,长大后也会理所当然地失去爱人的能力。

人的感情一旦变成了渴望,就注定卑微。

……

英国的天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不像夏威夷那样灿烂到刺眼的阳光,绵延不绝的雨水滋长了缝隙里的阴暗。

对右代宫家族的案件有天然优势的日本侦探们已经开始调用国内的关系去翻看十几年前的卷宗,即使如此,侦探们的整体的进展却卡在了原地。

无他,无论是八城十八的小说还是瓶中信里,所存在的人物形象和关系都发生了一些的差异——甚而至于右代宫绘羽这位唯一存活下来的参会人员身上也存在着谜团。

有传言称,八城十八之所以能够创作出身临其境一般的案件描述,正是因为他拜访右代宫绘羽拿到了她对于这场案件的自述。

问题在于,为什么右代宫绘羽没有将其给立志寻找当年真相的缘寿?

……或许也不是什么问题。

从六轩岛上活着出来那一瞬间,媒体的聚光灯就已经将她宣判为凶手,就连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右代宫缘寿也是这样想的。

尽管,在这场浩劫中,她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高井夏希对于这个棘手的陈年旧案的进展实际上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她相信江户川乱步的能力。

但是作为参赛者之一,她可以说在这几天内通读了瓶中信乃至以八城十八为首的民众对此案件的所有小说创作,想要从小说的角度解析出答案——

“长期连载的话,人设会越来越丰满,但对写故事来说反而是个大挑战,很容易写着写着就前后设定出了纰漏。转换思考方式,不要想着‘我应该怎么去写他’,而是应该想‘他应该会怎么做’。

“那么在开始推理之前,你们是否确认过线索的真实性呢?”

在小说所描绘的世界,绝大部分证据都只是一家之言,不具备客观真实性。

这实际上算是一个猜疑链。

你怎么证明这是伪证?或者说,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这是伪证,那这份证据是否也能被伪造呢?

长此以往,越来越多的漏洞一触即发,整个推理彻底崩盘。

“这算是所有侦探小说的弊端,”爱伦坡作为此道的祖师爷,在诸位侦探各显身手的时候,自己先承认了这一个不可忽视的漏洞,“为了省事,最开始的侦探都不具备作伪证的能力。”

他这一嘴倒是让夏希想起了乱步曾对她侃侃而谈所谓“侦探权限”的事,现实生活中能起效果的时候少之又少。

“所以这也算是推理小说,对吧?”琢磨过味儿来的工藤新一扬了扬手里那本署名八城十八的书。

既然是推理小说,那就不能免俗。

在八城十八的文字里,侦探们能够看到的真实分为两种,分别是侦探视角和红色真实。

他作为创作者,很讨巧地把每次“可能”存在的案件分成单独一册,作为侦探方和魔女方对决的棋盘。

侦探视角是指在每一局游戏里担任侦探的角色所看到的事物皆为真实。也就是说,在有侦探出场的地方,绝对不会有魔女幻想等一系列虚构的事物,除非侦探已死。

然而侦探视角的真实也仅限于此。侦探看不到魔女,但无法确定其他事实。

在侦探视角下能够得到的线索其实非常有限,即使侦探已经把脸贴到尸体面前,亲眼目睹了惨状,却还是没有办法百分百确定他们已经死亡,甚至无法辨别这些是否本人的尸体。

按照原文的描述,“在魔女的游戏里,除了百分百和零,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实际上这也是在为读者推理降低难度。

这种情况下,挑战者只能利用红字真实。红字真实只能由棋盘的构建者,也就是出题者(包括作者的客观描写)给出,无需证据来证明红字描述的就是客观真实。红字描述得越多,解释得越清楚,对挑战者就越有利。所以非关键时候,被挑战者是不会轻易说出红字的。

服部平次叹了口气:

“但我们都知道,魔女不可能像奎因兄弟一样把所有线索都摆出来,旨在一开始就完全公平。”

证据是客观的,是可以被确定的,但文字就不行。

“最典型的就是魔女会跟你玩文字游戏,当你没有立刻发觉,就会一步一步走进魔女的陷阱里。”说实在话,在座的几位作者都是玩文字游戏的好手,芥川龙之介自己倒是从其中吸取了一部分灵感,“但基础的事实是魔女无法更改的,就像侦探用蓝字逼问魔女‘请复述这六人全为他杀’,魔女只能用红字回答‘此六人全不是自杀’一样,概念完全不同。”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叙述诡计可不止能运用在推理小说这一个新兴门类下。

当事件当事人各执一词,分别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进行表述证明或编织谎言,最终使得事实真相扑朔迷离,难以水落石出。

……有了!《罗生门》的点子。

他甚至不等和少年侦探们继续讨论,起身回房间,想必是新作的灵感到了。

作家的脾气怪得五花八门,尤其是从小在文学气息浓厚的长大,不知道学的到底是哪个……好吧,也有可能都学了。

看着头脑风暴陷入文字游戏的参赛者,太宰治有些幸灾乐祸地添了一把火:

“现在的标题顶多就是告诉你是谁和怎么做,不知道动机的推理就是八城十八嘲讽的‘黑山羊’。当你真的理解真相的时候,你是侦探,脑补的越多,你就越成了作者讽刺的山羊。

“那么,诸位到底是什么呢?”

眼看着要变成侦探内斗,高井夏希甚至还有闲工夫给太宰嘴里塞糖,防止他继续爆典被群殴:

“先吃着,你暂时别说话。”

熟悉的白桃味糖果,甜腻的味道让那双鸢眼忍不住眯了一会儿。

比起眼花缭乱的这些推理,她似乎更容易代入最初两封瓶中信作者的心境。

比起后续民众热烈的创作,她仍旧坚持可以从时间上最早的故事里寻找转机:

“……果然,人物,尤其是有原型的人物不能忍受被篡改,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走到读者面前。”

在所有参赛者中不乏专业创作者和业界名流,没接触过几起案件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劣势。

当缜密的推理不适合用于这种与其说是案件不如更像是先入为主的小说的时候,以作者视角切入的“代入法”或许会更有用。

谁先因为带入角色扮演而精神分裂,谁赢。

这是作家尤其是名作作家的荣耀。

也是他们的诅咒。

说自己不信的事,总是沦为这个下场。

《海盗王的诞生》——

【帕拉玛还记得自己接过代表皇家海军荣耀的徽章的那天,正好是处决一批罪犯的日子。

曾经的皇家海军骄傲,如今的阶下囚被送上绞刑架。她的长官看着那颗曾经同僚的头颅,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发臭的血肉吸引了不少蚊虫,路过的闹市区有几个小孩子的嬉闹——

“他是个好人。”

“可他明明杀人了!”

“因为没人看见。”

“他是个坏人。”

“……可他明明救人了。”

“因为也没人看见。”】

其实有时就是这样,我们自己所以为的正义反而却在灯光下用自己的阴影掩盖了光芒的播撒。

“……若教你的灵魂如铅般沉重,为何一切尚未消失?”小说家喃喃自语道,她转过身对身后的来人发起了邀约,“我们也来创作一盘棋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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