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有人向许优借钱，他微微张大了嘴，像是第一次看清人那般看到了元昭，蒙雾散去，他看到了元昭奇怪的短发，打着补丁的衣服，略些局促但真诚的眼神……
怎么不说话啊……元昭觉得自己快要失败的时候，终于听到许优开口了：“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元昭以为自己被委婉拒绝了:“啊，没关系的。”
许优说:“放学和我去质馆拿吧。”
ε=(?ο｀*)))埃……答应了，元昭忍不住抬起头亮晶晶眼看着他。
这是元昭第一次来质馆，屋内铺着图纹繁复的绛色地毯，精美的屏风切割空间，元昭想到自己住处的地方，冬天冷夏天热，忍不住心想住在这里该有多少啊。
哎，以梁楚两国的恶劣关系，她甚至连住在质馆的资格都没有。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不想了不想了。
……
许优命人拿来了银钱，还有托盘里的两件衣服。
“这两件旧衣合你的身量，也很干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带走。”
元昭瞪大了眼睛，许优怎么这么好啊而且这件两件衣服哪是旧衣啊，明明跟新的一样。
许优温和道：“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他的话止住了，因为元昭猛地抱住他了：“不是，我只是太喜欢了，谢谢你许优。”
元昭放开他：“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的衣服，对了，这是我的借条，期限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母亲应该就把钱送过来了。？”
许优轻轻嗯了一声，随手将她递过来的竹简放在榻上的小木桌上。
元昭走时，许优又命仆用马车护送她回家。
下车时，元昭本来想和仆从道谢，对方却驾着马车直接扬长而去，元昭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许优身边的仆从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唔，可能打秋风的人都不被喜欢吧。元昭只能这样想。
次日她补交了束脩，夫子本来还以为她都要走定了，吹胡子瞪眼地收下了。
“出去吧。”
元昭却没有走，抿唇深深作了一揖：“以前学生不懂事，让夫子操心了，以后学生定好好学习，劳烦夫子了。”
夫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良久后道：“希望你不是说大话！”
元昭走后，其他课程的夫子转身看过来：“这小子怎么了，突然打算用功了。”
教数的夫子垫了垫钱袋，促狭道：“恐怕是知道知识的重量了。”
教礼的夫子瞥了一眼道：“你还真信他说的啊，这个元昭毫无尊卑观念，也就刚才向你鞠躬还有点样子，他那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我都不想看他。”
教乐的老师附和道：“反正我是真的教不动他了。这个学生简直毫无乐理天赋，其他人一遍就会的曲子，教他十遍也不会，怎么会有这么愚钝的人。”
教射艺的夫子翻了个白眼：“那是你们没见过他在我课堂的样子，同样大的年纪，公子羽都能百步穿杨了，他连射准都做不到。我都怀疑公子羽一个拳头，他就能倒下去。”
教御的夫子深有同感：“这么多王孙公子里，怕马的学生我还是第一个见。”
夫子聂努反驳：“……也不是完全没有不可取之处。”
教数的夫子嘲笑道：“得了吧，谁之前说他在课堂上经常打瞌睡，基础差，不用功，两年了，写字都还是错别字一大堆？气得当着我们的面大骂这辈子就没教过这么差劲的学生。”
夫子想到以前说的话，哽咽了一下：“楚梁文字不一样，他在这方面有些困难倒也能理解。”
教乐的老师笑呵呵道：“陈国的公子优、彭国的卫璨……还有其他人，他们也是小小年纪来到楚国，可就没有这样的问题，要我说，这个学生就是脑子太笨了。”
夫子挥挥手无奈道：“算了，笨鸟也可以先飞蛮，既然他有心向学，再给次机会罢，端看以后表现。”
元昭自然不知道夫子们是在背后怎么议论他的，当她决心认真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的时候，才发觉以前自己有多么浅薄。
她以为自己有现代的学识，就可以吊打古人了，但从书中她发现，原来古人的知识也可以如此先进，他们的天文历法如此精妙准确，仅仅凭借星辰光影就可以推算出从未到达过的北极的距离，知道那里没有植被生长。
他们的知识不仅浪漫也颇具实用性，土地的测量、粮食的计算、土木工程的计算、赋税的合理摊派，还有方程勾股的数学知识，原来古人也早就掌握了……
这么有用的知识她居然忽略了，她以前究竟在干什么呀。
哦对了，那时她还在头疼楚国的文字，心想为什么还要学习古代的文字啊，她未来还不一定会待在楚国呢，这个世界有十几种文字，难道她去一个国家就要掌握一个国家的文字吗？文字根本没有用，可是那时她忘了，既然活在了这个时代，要想活得好就必须要掌握这个时代文字的正确写法。
除非她能做到天下一统，那么未来她无论去了哪个国家就应该掌握哪个国家的文字。
她做过称王称霸的美梦，却从来没有想过积极融入这个时代，学习上一遇到挫折就轻易放弃了。
放弃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力气小所以觉得自己学不好箭，怕高所以放弃了御马……明明有这么多学习资源摆在明确，却都置之不理。
先从学好楚国的文字开始吧，元昭给自己制定了阶段性的学习计划。
这个时代书籍容易损坏，所以在学宫的藏书不会轻易外借，她只能确保最高效率的学习，当她拿到一本竹简，看到今天要学习的文字篇目，看到第一眼就必须牢牢记在脑海里，回到家中，再在地面上一次次写出来。
久而久之，墙和地皮都被她写烂了。
周边的顽童听到她的朗朗读书声，被吸引来和她一起读书，邻居不好意思，送来晚饭表示感谢。
逐渐的，当文字不再是障碍，她找回了高三的学习状态，不，比那还要拼搏百倍的状态。
从前，她为学习而学习，懵懂地被推着前进，而今她是为自己而学习，为谋生而学习，为心中一个并不能明朗的志向而学习。
这样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她不再觉得学习枯燥，她享受知识，享受进步，享受专注带来的快感。
她变得耐心，不急不躁。甚至连睡眠都变好了，原来克服焦虑就是去行动，去努力。努力让学习变得有趣，让未来变得充满希望。
另一边，公子羽也发现了她还没有离开学宫的事，要找她麻烦，元昭每次都躲得飞快，让他抓不到人。
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不是说她在这里面吗？”
这一天，她正窝在藏书室内的地面上翻着书籍，听到了外面公子羽和跟班的声音，迅捷地钻进了旁边一个低矮陈旧用来装书简的箱子里。
听到外面动静散去后，她吐出一口气，也不敢立马出去，怕公子羽使诈折回，不知待了多久，她轻轻推开头顶的盖子钻了出来。
看到外面的人，她浑身一僵，一只腿还站在箱子里。
姬容怎么出现在在这里……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他会不会帮他弟弟揍她？会不会把他弟弟叫过来。
姬容抱着一册书简，隔着中间一段距离好奇地歪头看了她一眼，想起了她的名字：“元昭。”
元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将另一只脚伸出来：“殿下也来看书啊……我刚刚在书室困了，躲在这箱子里睡了一觉，殿下可以当作没看见吗？别告诉夫子。”
姬容是来还书的，他把书简放在一边柜子里陈列好：“孤没有告状的爱好，你放心。”
“不过，你要是不想他们知道，最好先擦擦脸。”
元昭闻言，用袖子擦了擦脸，袖口有轻微的脏污，可能是刚才钻进去箱子时不小心蹭到的灰。
“多谢殿下。”
姬容看了她一眼，皱眉，招手让他过来。
元昭小跑过去，刚抬起脸，就感觉姬容俯身靠近了，修长的指在她脸上迅速掠过：“好了，这下干净了。”
元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想起了在生院听到的一些对姬容和姬羽的评价。姬羽爱射御，夫子评价他是将来征战沙场的不世将才，姬容温雅博学，文武兼备，行事周密，没有意外会是引领楚国这艘大船走向未来的掌舵者。
姬羽桀骜不驯，却唯独崇敬这个哥哥，元昭心里有了个想法。
她捧着书籍走到姬容面前，诚恳道：“听闻殿下博学，昭有很多学习上的困惑，可以请殿下帮忙指点吗？”
姬容怔了一下：“你说。”
元昭指着书籍询问他，姬容看了一眼：“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下万物都有根本和枝节，世界万事皆有结束和开始，知道什么该先做什么该后做，就接近到道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抑扬顿挫。
他解释完，一低头看到了一双亮晶晶像小狗一样的眼睛，像是整个人攀上来：“殿下太聪明了，元昭第一次感觉什么叫醍醐灌顶，殿下又善良又耐心，以后元昭还可以来向你求教吗？”
他虽然觉得对方太夸大了，心里却不由愉悦起来：“当然，我在士院，你有疑惑随时可以来找我。”
元昭立即捧着书向他作揖感谢。
姬容本以为元昭说的以后只是客套一番，结果第二天他就在士院门口看到了元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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