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稻禾结

我们的林家祖祖辈辈有个传统,父母要给自己的孩子戴上他们亲手编织成的稻禾结。

可是,我似乎从来没有在阿琏姐姐身上看到过稻禾结。

“妈妈,为什么阿琏姐姐没有稻禾结啊”我看向母亲,却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痛苦。

她摇了摇头,意示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怀着疑惑,我悄悄去找了阿福。阿福是林大夫的小药童,平素和我玩得很好,我相信他要是知道些什么一定不会吝啬告诉我。

但是很意外,他拒绝了我。

“林树,你不该知道。”

似乎所有人似乎都在隐瞒一件广为人知的秘密,但是秘密终究是秘密,总有见光绽放的那一天。

那天,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她打开门,我清楚地看到母亲从来都是坚毅的脸上遍布泪痕。

整个镇子闹腾腾的,邻居家的马六腿子在一直囔囔个不停,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母亲便悄悄退了几步,跑了出去。

“您哪知道啊,那二少爷最后的遗物里,竟然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稻禾结!你说奇不奇怪,这稻禾结不就只有林家人才有的吗”

“马叔叔,你在说什么啊”他的身边站了一圈人,我挤过一个个人,走了上去,问。

人群中,我看见了极少出门的林大夫,他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哟,是阿树啊,话说这件事也和你有些渊源呢,来,马叔叔给你讲讲,不过你可别让你母亲听到了……”

“什么呀……”我竖起了耳朵。

在马六腿子的叙述中,我知道了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日本人还没登上这片土地。

我所处的地方叫木镇,是一个小小的江南镇子,隔壁接壤着一座小城,镇子里民风淳朴,虽然人们生活并不富裕,但好歹能过活。

二十年前的林大夫十五岁,小小年纪已经是镇上无人不晓的小神医了。不少有女儿的人家的女人常常将林大夫当做饭后的话题,畅想着有一天自家的女儿能嫁给这么个俊俏温柔的少年郎。

林大夫只是淡淡一笑,说还不到时候。

在父母意外溺水后,林大夫凭着一身医术一个人扛起了林家医馆。

就连宛城贺家的二少爷都常常前来就诊。

林大夫的医术果然一绝,贺二少爷明明来时咳个不停,但在林大夫那儿调理三四天就能满脸红光地回程。

不过林大夫那儿可能是草药放的多吧,贺二少爷身上偶尔会被虫子咬的痕迹。

“林大夫林大夫,你是不是看人贺二少爷有钱就给了他什么特效药啊?”一直看那位少爷不顺眼的穆舒舒不满意地嚷嚷道,身旁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衣服,对林大夫歉意地笑了笑。

那个少女就是我的母亲。

林大夫怔了怔,突然笑了笑,“没有什么特效药,阿睿的体质和你们不太一样,在下不会在用药上有所区别对待的。”

“好啦,舒舒,走吧,”少女拉了拉她的手,“林大夫还要问诊呢。”

随着年岁的增长,林大夫越发温文尔雅,但每次女人们提及嫁娶的话题,林大夫都只是对她们笑笑,不做回答。

唯一和他交流多的母亲,也只是得到了他早有心上人的回答。

日军进入沈阳的那一年,林大夫和贺二少爷在外地捡了个小女孩回来,冠以林姓,单字琏。

那就是一直待我很好的阿琏姐姐。

贺二少爷常让阿琏姐姐叫他父亲,但阿琏姐姐只是唤他哥哥,叫林大夫师父。

“喂,小家伙,叫爹!”

“别闹了睿哥,我这边的草药没分好,待会又要被师父说了。”

“叫爹我就不烦你。再说,你师父他人可好了,我跟你讲,有一次……”

……

贺二少爷果然是林大夫最好的兄弟,成亲前一天还提着酒壶找林大夫,两兄弟喝的酩酊大醉,差点误了吉时。据说这少爷还挣扎着抓着林大夫不肯放手喊媳妇。

“少爷也真是的……”喜婆埋怨了一句。林大夫抱着他进了车子,轻轻松开手,目送车子离开。

“阿睿……”林大夫喃喃低语。

“后来呢后来呢”马六腿子说到一半,突然停了声。听得起劲,突然随着他的视线回头,便母亲眼睛红红的,站在我身后。

“林夫人,我这……”马六腿子有些拘泥,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没有责怪他,“小六,你接着说。”我听到母亲痛苦又含着克制的声音。

“这一晃就是十多年,两兄弟再也没见过面,不过他们的关系真是铁的让人羡慕啊,谁料……”

谁料那天贺二少爷根本就没有拜堂,正逢部队征兵,怎料的竟然入了伍,还说什么和贺家再无关系云云。

吉时到了,李大小姐没等到新郎,又得知新郎跑了后便当场摔了凤冠,再也没有回过宛城。好好的一场亲事也就这么吹了。

后来鬼子越来越嚣张,这二少爷进了部队也不是闲着的,凭着自己的能力在枪林弹雨的战场里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最后还当上了将军。

只是……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贺将军为了保护战友,被一颗炮弹击中了。

贺将军在医院躺了半年,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讯息。

“你们说奇不奇怪,那个稻禾结到底是谁的呢?”马六腿子还在猜测,人群渐渐散去,母亲的脸颊已泪流满面。

“妈妈,你怎么了啊?”我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深深地抱住了我。

“他是我哥哥。”

母亲姓贺,二十年前初到木镇便被林大夫深深吸引,后来贺二少爷听说妹妹常常往木镇跑就好奇地来看了看,想知道这林大夫有什么魅力。

结果兄妹二人成了林大夫的常客。

后来母亲不顾父母反对,同母家断了来往,嫁给了木镇一个商人。然后不久,有了我。再然后,父亲在南京做生意的时候被日本人打死了。

“命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啊?”马六腿子安慰了母亲一句,“林夫人,人要往前看啊!”

我握着胸口的稻禾结,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从那个小小的结上散发而出,一直涌进我的心里。

几天后母亲去拜访了一趟林大夫,他一下子多了很多白发。他们在内室说话,我跑到药房。果然,阿琏姐姐在那里。

“林树,哪里又不舒服了吗?”她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摇摇头,将我心里的那个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是这样的,”她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飘向窗外,“睿哥和师父给我一起做了个稻禾结,后来睿哥要做新郎官了,师父怕他做傻事,就把自己的稻禾结给了他,没想到离了稻禾结之后师父一直身体不好,于是我就把我的稻禾结给了师父。”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在他生前,叫他一声爹。”阿琏姐姐说着,眼睛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当时觉得幼稚的东西,等到再也听不到之后真的太晚了。”

“他悄悄回来过一次,跟我说日本人已经被赶走了,等内战彻底结束后,他就来找师父。谁知道……谁知道那竟是永别呢……谁会知道啊……”

隐隐约约地,我好像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田亩里的歌声——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灿灿手中稻,儿女永相欢

夫妻携手结,两情久不散

黑发到白头,长相厮守啊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阿兄采禾来,阿妹编稻结

巧巧手中结,甜甜蜜蜜情

一结成一生,一生福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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