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莫斯正立于大殿中央,玛伊莎端坐于高背椅上,灰色眼睛冷冷审视着她,就好像她是个罪无可恕的犯人。
二楼又长又窄的彩窗透出五色光芒,她愈发低下头颅,看着伏在脚底的深褐色影子。四周的光亮令她非常不适,她突然觉得照在身上的阳光非常令人厌烦。
此时此刻的阳光,就像自己走在路上心情不佳时,不知保持距离,非要硬凑上来骚扰的推销人员。
光线照耀不到的暗处,法提亚正躲在角落中偷看殿内的场景。果然,悄悄跟着艾妮莫斯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大魔法师玛伊莎,只是他没想到,艾妮莫斯居然也有这么被冷眼旁观、受到屈辱的时候。
要知道,她对于魔族来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和威胁,反过来对于人类来说,她应该战功赫赫。他以为她这样的强大魔法师,在人类社会的地位理应很高才对。
法提亚望着她垂着脑袋、捏着裙摆、大气不敢出的可怜模样,心中颇为怜惜。
“为什么你们两个对魔族如此放松警惕?绮丽就算了,她接触魔族的时日尚少,但你明明非常熟悉魔族,知道他们的狡猾残忍。”
……什么吗?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的,为什么要责怪艾妮莫斯?法提亚不禁暗中忿忿不平。
“是我大意了,我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艾妮莫斯没有争辩,反而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魔族这样猖狂,胆敢踏出黑森林攻击魔法师,这是丝毫不把教会乃至王国放在眼里。”玛伊莎说着站了起来,“入夜后,你去袭击他们,将黑森林边界处的魔族屠杀殆尽,给他们一个教训。”
“是,我一定完成任务。”
法提亚瞪大了眼睛,这个大魔法师疯了?让艾妮莫斯在夜晚独自去黑森林?不对,一定要阻止艾妮莫斯,不然黑森林里的魔族同胞可就遭殃了。
玛伊莎又交代了几句话,艾妮莫斯便退出了大殿。随后,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男孩走进了大堂,他们脸上都是悲伤,身上都是舟车劳顿后的风尘仆仆。
法提亚猜出,那是绮丽的家人们。他不禁走上前,躲在柱子后面往楼下看。
“玛伊莎女士。”绮丽的父亲问候道。
“罗斯先生、夫人,我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赶来菲奥城的,赫利镇离这可不近。”玛伊莎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
赫利镇是绮丽的故乡,离这里少说一百二十公里,坐上火车起码也得花费一天一夜。路上,他们必定都没好好休息,眼下都乌青一片,憔悴不已。
“我们……只想尽快来看看绮丽。”绮丽父亲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身边,绮丽的母亲却不禁哽咽,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掌心。
玛伊莎一向冰冷的面容柔和下来,灰色的眼睛充满同情,她也曾像今日他们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顿了顿,整理措辞道:“关于绮丽的事,我很遗憾,她一直是这里最具天赋、也最勤奋的魔法师之一,我们都很喜欢她。但是,跟魔族战斗,注定是一件危险的事,绮丽一直知道。我相信,绮丽也不愿意看见你们萎靡不振,还请你们节哀。”
身高还不过母亲大腿的男孩突然挣脱她的手,目光坚决道:“我也要成为魔法师!我要与魔族战斗,为姐姐报仇!”
玛伊莎看向男孩,露出一个微笑,缓缓蹲下问道:“有这份心意是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达里安·罗斯。”男孩没有露出一点怯懦,他跟绮丽一样有着一头明媚的橙发。
“达里安,你年纪还太小,若你以后仍决心当魔法师,可以来菲奥城找我,我可以亲自指导你,就像指导你姐姐那样。”
“真的?”男孩眼里皆是渴望。
“当然,但在你下定决心前,一定要多陪陪家人。”玛伊莎说完站了起来。
“女士,感谢您的慷慨,从前绮丽也常在信中提起您的指导和赏识。”说到这,绮丽父亲又哽咽了。
“是她选择了我作为导师,我才应该感谢她的信任。”玛伊莎道。
不一会儿,以西结来了,他将绮丽一家人带出大殿,去为绮丽祈福下葬。
玛伊莎转身,面向从彩窗照下的眩目光芒,闭上眼睛合起双手祈祷。她冷声开口:“魔族,到现在你还不现身吗?”
法提亚从黑暗中走出,站在彩窗前,看着一楼的玛伊莎,冷声道:“你真是虚伪,分明是你设计使西塞罗失控,害死了绮丽,还给一个无知的孩童散播仇恨。”
“你是艾妮莫斯身边那头魔龙?”玛伊莎没有否认他的话,转而问。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在监视艾妮莫斯?”
“与魔族的战斗中,不需要心慈手软的魔法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玛伊莎道。
“就是因为这个,你就要对付西塞罗,甚至连绮丽的生命也不在乎?”法提亚跃下二楼,站到玛伊莎面前。
“谁让西塞罗有非分之想,而绮丽也动了私心呢?”玛伊莎并未后退半步,她压根不惧怕这个初出茅庐的魔族。
她是怎么知道的?法提亚隐隐觉得不对。难道说,她也在监视西塞罗,就像监视艾妮莫斯那样?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们?他们只是在平常生活,绮丽和艾妮莫斯甚至视你为尊敬的导师,你却这样让他们你死我活。”
“他们注定是敌人。”玛伊莎不以为意。
“谁说的?你们凭什么这样替他们做决定?原本,许多魔族和魔法师都可以不成为敌人。”
“呵,有意思……告诉我,魔王伊契洛也是这样想的吗?我听说,在魔族中他算是温和派。”
法提亚没有回答,魔王伊契洛虽然从不主动侵袭人类领土,但他一直将人类魔法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其中,艾妮莫斯也在他的高价悬赏名单中。他曾承诺,谁能捉到或杀死她,就能获得装满黄金的城堡。
“魔王可不会为了助长人类与魔族的仇恨,对同族下手,西塞罗不该因你丧命,艾妮莫斯也不该受你的诘难。”
“你怎么知道,我所下手的都是同族?”
法提亚金色的眼睛笼上阴霾,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难道说,玛伊莎这个“白法师”并不觉得“黑法师”与他们是同类吗?
她已经偏执到这个地步?沾染上一点魔族气息的人类对她来说都无法接受吗?难怪,黑法师们待遇这么一般,因为他们的
魔王伊契洛曾跟他说过,人类有达官贵人、贩夫走卒等阶级之分,有正统信仰、异端邪_教之分,有富人穷人、上层底层……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有时比魔龙和幼犬的区别还大。
“你似乎跟艾妮莫斯走得很近?告诉我,她对你怎样?”
法提亚直视着她,对她的突然发问非常警惕。他不知道艾妮莫斯心中,他究竟算什么。
但是他明白,要是被玛伊莎知道他并不将艾妮莫斯视作敌人,反而对她有别样的好感,她的处境可能会更不好。
于是他道:“我是来找她报仇的,几年前,她得罪过我。”
玛伊莎闻言不再多问,转而道:“艾妮莫斯小时候,曾养过一只魔族幼崽当宠物。那时她固执地认为,魔族只是跟猫狗一样是别的平凡物种,也有心和感情,也可以学会亲近人类。”
法提亚看见她转过身去,忽觉得艾妮莫斯那轮廓柔美分明的侧脸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许多凌厉。
“那只魔族幼崽常常缠着她,一到被关起来或与艾妮莫斯分别的时候,就蔫头耷脑、哽咽绝食……终于,它取得了艾妮莫斯的信任,她决定把它自由养在身边。”
法提亚没太大感想,他一直觉得,艾妮莫斯的心思远比看起来得要细腻,理解魔族幼崽想要自由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但是就在艾妮莫斯放松警惕的第一个晚上,魔族就卸下伪装露出獠牙,在她熟睡时,几乎把她的腿咬断、啃干净。”
法提亚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辩驳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能向她灌输对魔族的仇恨了吗?一只未开智的魔兽,不应该代表整个魔族。”
“不,你误会了。”玛伊莎转身,面无表情,“那只魔兽确实是单纯可爱的小兽,是我施了一点魔法,让它突然发狂嗜血。如此便能给艾妮莫斯一个教训,也好给自己一个理由杀了它。”
“什么!?”法提亚几近失语,他压根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艾妮莫斯可是你的亲孙女,为什么要给她留下阴影?”
“因为我必须早点让她明白,魔族都是有害的,都是人类的敌人。”
法提亚如鲠在喉,神情错愕。他心中久违地出现恐惧的感觉,他也第一次感觉到人类可以如此可怕,竟能有这样的心计。这种心灵上的震慑,远胜于他曾挨过的绝大部分魔法。
难怪,艾妮莫斯对魔族的偏见如此根深蒂固,从小就被这样设计、洗脑,她没彻底疯掉已经不错了。他猛然想起,从前她可是三番几次都对他下死手的,要不是龙鳞防御极高,他恐怕也是她手下一个平常的亡魂。
想到艾妮莫斯,他心中不免一阵唏嘘。他能看出来,她格外重视玛伊莎,要是她知道,她被从小陪伴自己的家人这样算计,她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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