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苍白的光透过窗洞照入，法提亚感觉到面上的皮肤被阳光烘得暖洋洋的，但是脖子却冰凉无比。
他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准确来说是被拉起来的。艾妮莫斯在他身后，两只手缠着锁链抵在他的脖子上，牢牢控制住了他，把他扯到了身前。
……见鬼！她是什么时候离他那么近的！？她手上脚上都铐着铁链，行动起来肯定会有声响，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不想死的话，就放我离开。”她的脸从后面贴近，女鬼一般的声音阴森森从耳边传来，他起了一身冷汗。
“……呵，你以为这样做有用吗？”法提亚侧过头去，那近在咫尺的冰冷皮肤又像冷风一般飘走了。
他安慰自己，龙鳞可不会被这些普通铁器损坏。话虽如此，他还是想把手伸到脖子上隔开铁链，他可不像突然被勒得窒息。
法提亚刚抬手，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便从周身传来。他低头定睛一看，愕然发现此刻手腕脚腕被铐着铁链的人是他！果真是见鬼了！她怎么做到的？难道又是什么诡异的魔法？
“别动！”艾妮莫斯说着拉紧了手中的铁链，身体重心向上，作势要勒住他。
“你干什么？”法提亚说着握住了两肩处她冰凉的双手，“要是你再乱来，我就……我就喊人了！”
她没有回话，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铁链还在叮当作响，好似在替艾妮莫斯嘲笑他。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不上威猛，他又道：“艾妮莫斯，我劝你还是停止做无用的挣扎……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反问。
艾妮莫斯手臂微动，想把双手从他掌中抽回，但他忽然发力把它们紧紧握住。
“你别无选择，波普和别的守卫马上换班，届时你也只能束手就擒……听，铁门打开了，他们已经进来了。”
艾妮莫斯侧耳，果然听到了盔甲、铁器等碰撞的声音，以及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为所动，把注意力放回法提亚身上，道：“那我也可以拿你当人质。”
法提亚仰头，看向她的眼睛，道：“是可以，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现在可是你活下去最大的希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根本不想你死，不然在你摔下天空时，我早就动手了。”
“不想我死？”艾妮莫斯重复了这几个字，眉头微微蹙起，“为什么？”
“因为……”法提亚的表情变得期待又虔诚，金色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他倒过来的脸庞中，艾妮莫斯读不懂他的面容，她依旧冷着脸警惕地看着他，背光下碧眼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法提亚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眼底的热度渐渐被那一汪潭水浇凉。
“就这样让你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他转而道。
艾妮莫斯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本就不期待他能讲什么好话。她回敬道：“在那之前，带上你一起死也算值得。”
她下定了决心，扭紧了铁链，法提亚却松开了她的手。她已经顾不上他为什么放弃挣扎、任凭她勒他了，事实上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更为警惕，因此她加重了力气。
突然，指尖和掌心传来刺痛，在神经反射的作用下，艾妮莫斯吃痛地放开了手。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眼前天旋地转，她被法提亚拉下扑倒在地。
他身体滚烫的温度瞬间包裹了她，她挣扎中瞥见落在一旁的铁链已被烧得通红。而铁链接触他的部分，已然被融化。
直到她不再挣扎，只能又气又恼地看着他时，法提亚才牵起嘴角笑道：“哦，原来你是想跟我一起死啊？不过别着急，会有那么一天的……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好好活着比较好。”
“法、法罗耶斯大人！”一个震惊又困惑声音传来，“您在做什么呢！？”
法提亚闻言扭头看去，然后从地上弹了起来，艾妮莫斯撑起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摔得生疼的肩膀。
“法提亚，虽然艾妮莫斯·赛以琉是罪人，但你也不能……”罗伊斯恰到好处地住了嘴，既没胡说，又让没说完的话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法提亚讨厌罗伊斯的话，正如讨厌他本人。他是自幽暗无光的深海诞生的海妖，一身凉飕飕、粘腻腻的感觉，让人想到潮湿的雨天、沉闷的水底，而法提亚向来喜欢干燥爽朗的天气。
“你误会了，我只是摔了一跤。”法提亚道。
“哦？摔一跤能把铁链都摔断、甚至融化了？”罗伊斯又看向艾妮莫斯，“女巫，你是袭击了他吧？”
艾妮莫斯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并直截了当地承认此事：“没错，我想杀了他。”
法提亚用眼神抱怨了艾妮莫斯一番，转向罗伊斯岔开话题：“是伊契洛大人要召见她吗？”
“没错，走吧。”罗伊斯丢下一句，悠然走在了前面。
法提亚伸手召出艾妮莫斯身上的“束灵咒”，带着她往前走去，一颗心紧张不安的跳动起来，而当事人艾妮莫斯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艾妮莫斯被押送至城镇中心那栋漆黑的城堡。恢弘空旷的大堂内，上首处已经落座了形态各异的魔族。
她直视着前方，最中心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华丽黑衣、气质冰冷神秘的魔族，模样几乎和人类别无二致。法提亚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环视了一圈，几乎每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
身后的守卫伸手压住了艾妮莫斯的肩膀，迫使她屈膝跪下。
“艾妮莫斯·赛以琉，今日我们终于见面了，我是魔王伊契洛。”
“你是否承认，你残害了我族无数同胞，摧毁了我们领地的无数设施、家园，还屡屡越过人魔二族的边界，到黑森林大肆破坏？”
“我承认。”艾妮莫斯看着前方的地板干脆道。
大厅一片沉寂，确认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法提亚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敢作敢当是好事，但她也不能这样什么话也不狡辩一下啊！
“你是否有后悔、歉疚之心？”
“……那没有任何意义。”她依旧没有抬头。
法提亚看向周围，原本肃静的魔族们窸窸窣窣地活动起来，对她满不在乎的回答和反应感到愤怒不已。一位年轻魔族站起来，扬言道：“伊契洛大人，我们应该现在就把她杀死！”
“没错，用她的血，祭奠我们同胞的亡魂！”
“再把她的肉吃掉，骨头则挂在黑森林中，用来警告那些可恶的魔法师！”
魔族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喝起来，说的无一不是最为血腥残忍的刑罚。艾妮莫斯跪坐在大厅中央，木然无声。
“看来，她已经被吓傻了。”罗伊斯看向身旁的法提亚，被后者剜了一眼。
伊契洛敲了敲桌子，示意众魔安静，然后道：“对于上述发言，你可有异议，赛以琉？”
“没有。”更加简短的回应。
伊契洛一言不发，俯视着艾妮莫斯，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的恐惧和破绽。他隐隐觉得，她对自己有这一天早已有了觉悟。
说了一大堆狠话的众魔听到艾妮莫斯就回了两个字，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恐惧、哭喊和求饶，顿感又气又恼，就像全力挥出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怒火全然没有发泄，反倒更加憋在胸中。
“既然艾妮莫斯已经落入了我们手里，就这样让她死掉岂不是太可惜？”法提亚的声音适时响彻大厅。
魔王看向法提亚，示意他继续说。
“她是人类首席大魔法师玛伊莎的亲孙女，不如拿她当个人质，换取人魔二族的暂时和平，或是别的条件。”
艾妮莫斯眼眸微动，终于抬头看向大厅上首处。法提亚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心想：“艾妮莫斯，你想用这样的态度激大家杀死你，没那么简单。”
魔王若有所思，如果艾妮莫斯能够作为人质挟持玛伊莎甚至是人类，那留她一命对整个魔族来说都是更有利的选择。
艾妮莫斯察觉到了魔王的考量，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可以接受就此死去，但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玛伊莎和魔法师们对付敌人的绊脚石。
原来，法提亚说不想她死，是打着这注意？难道说，他一开始所谓的“复仇”也是一个借口，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她捉回魔族？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两天的经历告诉她，法提亚可没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无害。
“你们别妄想了，玛伊莎女士是不会被这种事牵绊的。”艾妮莫斯道。
“那么届时我们再杀你也不迟。”魔王发话了。
“这样岂不是太辜负我们死不瞑目的同胞，还有因艾妮莫斯被捕而举杯相庆的家人们？大家可都迫不及待地报仇，恨不得能亲手了解她。”罗伊斯不怀好意地笑着。
“对啊，我们不需要跟人类谈判！”
“杀了艾妮莫斯，杀光人类！”
众魔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法提亚看向罗伊斯，道：“那你是觉得，即使我们能用艾妮莫斯换回被割去的黑森林、被侵占的领土也无所谓了？”
“我可没那么说，法提亚，你可别急着给我扣帽子。”罗伊斯说着压低声音，“你不会想包庇她吧？我可是看到了，她在牢房里想杀你，你却还替她掩护，还说什么摔了一跤的可笑借口。”
“你……”法提亚哑口无言。
“行了！”魔王站了起来，宣布最后的判决，“明日清晨，将艾妮莫斯·赛以琉送至角斗场与挑战者决斗，若是日落之时她还没死，就饶她一命。”
决斗一直是魔族中流行的刑罚和观赏活动，法提亚向来不喜欢那种为了杀戮而杀戮的场合。不管怎样，他松了一口气，至少艾妮莫斯暂时活下来了，也没受到什么皮肉之苦。至于明天，角斗场里可没有犯人会是她的对手。
但他隐隐不安起来，从没人从日出到日落都在角斗场上，而且伊契洛大人说的“挑战者”似乎过于宽泛。如果说，整个黑石城只要有魔族想，就能挑战她的话……
那可就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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