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场

烈阳当空,艾妮莫斯只能听到大地被炙烤的嗡鸣外,她自己的细微喘息声。

在上午的轮番战斗中,她选择尽可能保留魔力的战法,但紧随而来的便是体力的大量消耗,眼下她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抗拒再次运动。

艾妮莫斯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感觉到脚下隆起一个粘腻冰冷的活物,攀着她的大腿爬了上来。

她侧过头去,那个漆黑的活物面部涌动着长出了五官和一头及肩的短发,她马上认出了这是自己的脸。

阴影“艾妮莫斯”两只修长的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嘴唇蠕动着凑到她耳边,森森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黑影’萨尔多。”

……黑影?这个魔族就是上一场战斗中利用众魔影子的幕后黑手?艾妮莫斯默默想着,他召唤了她的影子,但那又有什么用?

她将魔力聚集到双肩上,阴影接触她皮肤的部分泛起白光,白光迅速将其吞噬,它彻底化为光尘消散在风中。她冷冷看向萨尔多,道:“我对手下败将的名字不感兴趣。”

为避免多生变故,艾妮莫斯主动攻向对手。当她跃到萨尔多上空,法杖对准他时,她赫然发现地面有两道她的影子,另一个影子的主人在身后对准了她。

她一瞬向侧翻滚躲开了将地面打出裂缝的普通攻击,向后跃上半空,微风掠过短发,萨尔多和阴影“艾妮莫斯”一左一右夹击而来。

……艾妮莫斯对战“艾妮莫斯”!法提亚大感不妙,现在是午后不过一小时,棘手的对手来得比他想象得要早许多。

台上的战斗愈发激烈,两个艾妮莫斯使用魔法互相攻击,但谁都奈何不了谁。“阴影”的明枪易躲,而在旁伺机攻击的萨尔多就显得暗箭难防。

就在这时,两个“艾妮莫斯”的影子再度从二维平面爬到了三维的世界,朝着唯一真实的艾妮莫斯举起了法杖。光束四处飞溅,击在结界上发出震耳的轰鸣,艾妮莫斯们在四射的光线中交错飞舞。

法提亚的视线紧紧追着艾妮莫斯,任谁都能看出,萨尔多是想消耗她的力量,彼竭我盈之时再出手。但是,萨尔多的魔力足够他维持狂轰滥炸的“阴影”吗?

一个阴影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很快,艾妮莫斯被她的影子淹没,法提亚几乎只能看到她黑裙的一角。黑色的风暴涌现,就连那仅剩的衣袍一角也消失在风中。

缭乱的光束魔法终于停了下来,场上陷入死寂,唯有哀嚎的风声。阴影们机警地四散开来,而艾妮莫斯消失了。

毫无疑问,她不可能逃出结界,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一个阴影是她伪装的。

萨尔多见状立刻回收阴影,所有漆黑的影子都开始融化,河流一般流到他的脚下。

周身泛起一股冷风,他暗道不好,不该急着收回影子的,艾妮莫斯很可能已随着影子接近了!

一股巨力击中他的后背,他飞向了天空,然后失去了意识。

前排的几位观众鼓起手高声叫好起来,又在周围同族的注视下,如扎破了的气球一般蔫了。

“快看!她受伤了!”

众人循声望去,艾妮莫斯那一向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蹙着眉头咳嗽着,面色苍白。

“法提亚,还有五个小时才日落,你觉得她能赢吗?”莉丝塔问。

“她一定能活下去。”法提亚道。

路易吉侧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法提亚目光凝重,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艾妮莫斯还没使出全力,他不能轻举妄动。

一是因为若他趁她尚有余力就像冲到场上带走她,她不一定能信任他,反而可能会攻击他,不利于逃亡。

二是因为若是她能称道日落,她就能在黑石城重新开始了。至少在黑石城他有立足之处,这总比流亡在外同时被人类和魔族通缉好,更别提她可不会乖乖听他的话。

伊契洛身边,两个穿着黑衣和银甲的魔族一左一右伫立,其中一个护卫忍不住俯身问道:“伊契洛大人,我们能上去跟她切磋切磋吗?”

魔王点点头道:“去吧。”

两个护卫的身影消失在黑色漩涡中,紧接着黑色漩涡出现在场上,他们从中踏出。

艾妮莫斯看向来者,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银发青年,穿着一身黑衣银甲,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铁面具。

……一个手执长剑,另一个手执长刀,似乎还有瞬移能力,这下麻烦了,艾妮莫斯站直了身体。

“请多指教,艾妮莫斯·赛以琉。”他们说完如离弦之箭一般刺来。

她立刻闪身拉开距离,然而每每眨眼后,她跟他们的距离又会拉近一大截。刀剑带着嗡鸣从耳边掠过,窄窄的影子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魔王伊契洛身边的守卫,向来是魔族中座位“杀戮机器”训练的。他们眼神冰冷,跟艾妮莫斯的一样。她一点也不害怕他们,因为某种层面上,她也是为杀戮而生的武器。

青色的光芒将艾妮莫斯包围,她展开了全局的防御,开始了猛烈反击,对手不得不拉开距离。

艾妮莫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脏在皮肤下剧烈跳动,四肢如灌铅般沉重酸痛,汗水在头发和黑裙里滑落。即便如此,她满脑子只有继续战斗。

巨量的普通光束魔法紧紧追击着对手,每击中一个地方,就砸出一个深坑,如同天降陨石。

“这是普通攻击!?”

“不能吧!?威力简直强过我见过的大部分魔法!”

“而且她还在普攻,她还在隐藏实力,没有用更强的魔法。”

观众们激动地讨论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激烈的战斗结束了,并且依旧以挑战者败北、艾妮莫斯获得胜利为结局。

她无声的落回场中央,但并非看起来那么平静。如果观众距离她足够近,那一定能听到她的剧烈的喘息声。

……我要休息,如果管理员不同意,我就杀了他,再掀翻结界,摧毁角斗场,至少死前还可以带走几十个魔族敌人,艾妮莫斯想着。

“我需要中场休息。”她对一旁的管理员说。

管理员听到她的声音时被吓得一激灵,确信她在跟他说话时,他面色凝重又为难起来。女巫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像看上场的挑战者,这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我不帮她说话,她会把法杖对准我,把我的头打穿吧?管理员确信如此。

求生欲使得他当即向魔王请示:“伊契洛大人,艾妮莫斯·赛以琉想要中场休息……这是应当的,按角斗场的规矩,一次决斗后可以休息至多十分钟呢!何况她已经打了大半日了……”

管理员说完暗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让人觉得他在帮外人说话。但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的多嘴,挽救了他自己和周围观众的生命。

伊契洛看向场下,为这决斗连坐大半日,许多观众都已疲惫不堪。

于是他道:“准了,休息半小时。”

“感谢您,魔王。”管理员躬身道,他瞥向艾妮莫斯,使了个眼色。

对方并无意表达谢意,径直走下场了,他只得悻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许多观众站了起来,想去周围补充一点能量和水分,法提亚也离开座位趁机向角斗场地下牢房入口游荡而去。

“能开门让我进去吗?”他看向铁门两边的守卫。

“不行,法罗耶斯大人,决斗的死囚是不允许探望的。”

虽然知道这是规矩,但法提亚并不甘心,他两手抓住铁门栏杆,恨不得把它掀翻。这时,他看到了牢房走廊中巡视的熟悉面孔。

“波普!”他喊道。

“法罗耶斯大人?”波普走向大门,“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个忙,给艾妮莫斯送一点水和吃的。”

波普犹豫起来,艾妮莫斯可是魔族的仇人,为什么要给她吃的喝的?联想起法提亚之前在牢房里对她的所作所为,他顿时怀疑法提亚对她别有所图。

……不过,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也在台下看了决斗,虽然艾妮莫斯的表现还算英勇,但他们都认为她日落前必死无疑。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给一个将死的犯人一点吃的喝的也算不了什么。他终于答应了。

“等……”法提亚还想拖波普带句话,比如他会救她的,但是这时候说这些话未免太冠冕堂皇,而且这些允诺没有任何保障和意义。

波普备好简陋的酒水和餐食,来到了艾妮莫斯的牢房,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闭目养神。

他心里不觉泛起一点诡异的同情心,他不再多想,打开牢房把东西摆到了桌子上。

“赛以琉,这里有水和一点吃的。”

艾妮莫斯睁开眼睛,道:“谢谢。”

她举起水杯,仰头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一点也不在乎它是不是有毒。

波普讶然,这个“邪恶”的女巫跟他说:“谢谢”?

他道:“不客气……这是法罗耶斯大人托我送给你的。”

他有那么好心?艾妮莫斯没说话,将干面包塞入了口中。

“你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吗?”波普问。

“我现在还没死。”她一边说,一边把果酒都喝完了。

然后,她又开始闭目养神,身边涌动着泛着青光的微风,她在为自己治疗。波普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太阳已西悬,不再曝晒大地,但午后的闷热仍然在拥挤的角斗场蒸腾。观众们早已休息完毕,开始骚动起来。

“艾妮莫斯·赛以琉怎么还没回来?已经过了休息时间了吧?”

“她一定是求饶了,人类的骨气能有多少?说不定已经畏罪自杀了!”

“她可不像是怕死的人,你们说,她会不会有办法逃跑?”

“不可能,结界是魔王亲自施下的,无人能逃脱,而且角斗场的管理员们都没动静。”

密密麻麻的观众在座位上蠕动起来,他们望着场下那扇通往牢房的大门,更有甚者已经站起来眺望。

他们无一不在想着,艾妮莫斯·赛以琉,那个可恨的、战无不胜的人类魔法师,她现在是在牢房的角落瑟瑟发抖吗?她是否还有勇气再上场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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