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低低悬在高空上，江城已经半月没见过阳光，潮湿阴冷的寒气侵袭每处角落。
江城中学历史悠久，随处可见三人环抱粗的老树，树丛灌木里忽然钻出条拥挤的小路。
章灵秀熟练地穿梭在绿篱间，朝校园深处走，走出一个路口，视野豁然开朗，翠绿草坪，没有遮挡的开阔视野。
校园随处可见大理石长椅，就连这僻静的角落也有一张。
章灵秀拂去掉落的绿叶，坐上去，冰凉的冷意透过两层裤子袭来，冷得她一激灵。
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她匆匆吃完饭，回到宿舍，从层层床褥下掏出私藏的老人机，揣在外套袖口里，贴着大腿内侧，来到秘密基地。
她已经连续一周来这里，秘密基地远离教学楼，光是走到这里都要耗费15分钟的时间。
高中休息时间宝贵，学生通常不会耗费时间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更何况，她们都是三五成群，聚在教学楼，食堂，操场嬉戏玩闹。
也只有像章灵秀这种没交到朋友，心里还郁结难以说出口的心事，才会不远千里钻进灌木丛里。
从袖口里取出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上次通话还是四天前，周日的下午。
开学后，一般是章灵秀主动拨去电话。
章灵秀耳朵贴着听筒，那头传来规律的机械音。
嘟,嘟,嘟......
章灵秀垂眼，静默等着，搁在大腿的手，手指无意识拧在一团。
她今天想让妈妈再打两百块钱来，买《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购买教辅用品是为了学习，可她偏偏从开学为难到现在，不敢开口。
直到一周前得知开学考成绩，她意识到不能再沉默下去。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说出口却结结巴巴，没有底气。
她特意打了草稿，每天下午放学至晚修开始的一小时内，她会来到秘密基地，锻炼开口的勇气。
章灵秀的小学，初中都是在雾城上的，高中只上了一学期，父母忽然告诉她，因为积分不够，她只能回到老家高考。
她的老家在江城，人文气候和教学理念与雾城截然不同。
为了更快适应江城的学习风格，高一下学期结束，放寒假没多久，章灵秀搭乘火车回到江城。
章灵秀关于幼时待在江城的记忆已经模糊，亲戚更是一概陌生，长辈看着她纷纷说出同一句话。
“长这么大了，当年我还抱过你呢。”
见章灵秀拘谨一笑，又说：“秀秀从小就文静。”
春节她过得并不快乐，阴雨绵绵的天气，稀有的晴天仅过半天，又被浓云遮挡。
长辈聚在客厅聊天，章灵秀躲在表妹的房间，提前预习高中知识。
父母说她入学的江城中学，是江城排名第一的高中，只要在里面读书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亲戚说江城考试难度比雾城难多了，笑说章灵秀要辛苦了。
章灵秀在雾城上学，也听同学说过江城考试题目的变态程度，回来的路上她用手机查过江城中学。
从网友只言片语中，她预感自己未来学习生活会很压抑。
果不其然，当她看清开学考试卷的题目时，手心开始冒冷汗，成绩出来，比她在雾城最后一次考试低了将近100分。
周围同学都嚷嚷着老师出题变态，然后说多做两套题缓缓。
第二天，她注意到同学桌面基本多了大红大紫的教辅书。
饭堂排队吃饭时，也会听见周围有人推荐教辅书，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后排同学倾情推荐，是根据最新考试改革的新版本，全国卷版本。
近十年的考试真题，详细答案分析，做到手软的模拟试卷。
不仅听的同学摩拳擦掌，约着周末去买，就连前排面无表情窃听的章灵秀也蠢蠢欲动。
但章灵秀莫明害怕张口向父母要钱，上次和母亲交流时，心口一直盘旋着那句，“妈，我想买教辅书。”
直到电话结束，她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听着“好好学习”作为结尾，挂断电话。
心中的渴望没有因为时间流逝，反而随着江城日复一日潮湿天气，吸水胀大，堵在喉咙口。
电话接通，熟悉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秀秀。”
“妈。”
“吃饭了吗？”
“嗯，刚吃完。”她问：“妈，你和爸吃过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你爸在公司应该也吃完了。”
顿了下，章灵秀涩着嗓子说：“妈，开学考成绩出来了。”
妈妈问她成绩，她说了分数。
“江城中学出题难度大，秀秀你要抓紧跟上老师的节奏。”妈妈说，“我和你爸千辛万苦送你上江城中学，我们不在乎那转学费，只要你能考上好大学，我们辛苦点也值得了。”
章灵秀练习了几天的话被堵回肚子里，纤长的睫毛落下来，下眼睑浮着一截灰色阴影，她闷闷“嗯”一声。
“你想要住宿好好学习，我和你爸也同意了，你要学会利用时间，好好学习，不懂的问同学，问老师，不要害羞开不了口，知道吗？”
“嗯，我知道。”章灵秀低声回。
“秀秀，你生活费够花吗？”妈妈问。
这是个开口要钱的好机会，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够的。”
妈妈问的是生活费，教辅书是额外支出。
“那好，一日三餐要吃好，你不要节省。”妈妈还在电话那头殷切叮嘱，“你现在学习压力大，也在长身体，千万要吃饱吃好。”
“不用想着给父母节省，我和你爸就养你一个，为了你再辛苦再累都没事。”
听着这话，章灵秀眼帘垂得更低了。
等妈妈说完，她才不露痕迹深呼吸后，才回应她，表明自己还在听。
“那没事，妈挂了，不用老给我打电话，你努力学习就是爸妈最想看到的事。”
然后电话挂了。
章灵秀放下手机，垂着眼，视线好一会才聚焦掌心里小小屏幕，长吁一声，低落地说完她练习好几天的话。
“妈，能给我两百块么，我想买教辅书，这不是乱花钱，对学习有好处。”
最终，章灵秀关于购买教辅书的字，一个也没说给妈妈听。
为了转学的事情，章家计划今年回江城过年，他们给章灵秀买好火车票，让她提前回江城住在姑妈家。
姑妈家有个大女儿，也曾是江城中学学生，家里还存有高中三年的书籍。
她们让章灵秀住在姑妈家，除了想让章灵秀顺便预习高中课程外，还有姑妈家离江城中学近，上学后就借住在姑妈家，直到高中毕业。
姑妈来接她那天，聊起她很想念在外漂泊的哥哥和嫂子，万分感慨地对章灵秀说，父母为了让章灵秀转学到江城中学，昂贵的赚学费眼都不眨付了。
章灵秀目光从车窗外转移到姑妈脸上，问她转学费是多少。
姑妈知道，却含糊说这不是小孩该管的，反复念叨以后要孝敬父母。
她没想过会去最好的高中，也没想过父母要为了她节衣缩食，挤出高昂的转学费。
她对父母说去普通学校就可以了，母亲只在电话嗔怪她说傻话。
长辈只笑呵呵说灵秀懂事，懂得心疼父母。
但不是的，章灵秀只是觉得好辛苦。
好似她是生活清贫的原因，父母为了她节衣缩食，好不容存点钱，却又通通花在她身上。
可她现阶段无力回报，只能埋头学习。
母亲让她借住在姑妈家直到毕业，虽然是亲姑妈，但章灵秀年幼随父母北上，早已对江城人和事都陌生。
在她心中，姑妈只是父母口中的亲戚称谓，对她的感觉还是和大街上的陌生人一般。
要住进姑妈家，更是像闯入她人领地，令她浑身不自在。
可想到父母能省下住宿费，她便告诉自己时间很快就过去的，待在学校的时间要比在姑妈家长很多。
比她更不自在的还有姑妈的二女儿，好不容易姐姐去外省工作，她可以独享房间，才两年，忽然又要和一个陌生人分享房间。
表妹每天都不开心，章灵秀偶然听见她和朋友通话，抱怨姑妈自作主张分一半房间给别人住。
侵入她人领地的不适感更加强烈，章灵秀感到痛苦。
章家并没有在江城购买房子，除了住亲戚家，只能选择住宿。
春节结束，父母要启程回雾城上班，章灵秀还是没忍住，和父母说自己要去住宿。
理由是宿舍环境更有学习氛围，还节省不必要的通勤时间，专注学习。
父母对视一眼，说让她再适应适应。
临开学前一天，章灵秀打电话再次说要住宿，电话那端良久后，传来母亲慈祥的声音：“我和你爸商量了下，你想去住宿就去住宿吧，花了那么多钱，也不差这点钱。只要你能好好学习就行。”
章灵秀可以住宿了，但她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依然难受。
想父母伸手要钱，让她感受到深深的罪恶感。
住宿后，她严格卡着中等标准向父母索要生活费，不浪费花多一分钱，这让她从罪恶感中稍稍解脱一点。
现在她有了教辅书的需求，可她不敢说，在她的思想中教辅书是额外支出。
学校老师也会打印试卷充当作业，而教辅书是她完成作业后，额外添加的学习内容，是要付费的。
她一个钱包空空，没有赚钱能力的学生，只能向家长要钱，可她耻与开口。
算了吧。
章灵秀想，吃透课本和平时作业，也能进步。
“学妹！”一道柔美声线，铿锵有力投掷到耳边，“你帮我个忙，我送你全套《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大家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忙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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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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