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用不确定的词汇，因为他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谢幻就是师兄的转世，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谢幻无论是年纪还是其他性格或是习惯都对得上。
他打开那个荷包的动作也没有停顿，寻常人拿到别人的灵器都会先试探一番，他丝毫没有顾虑，就好像觉得那本就应该是他的东西。
除了转世，凌重再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这些年他走遍了山海，去过无数的秘境，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谢幻那么相似，只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他联想到师兄的存在。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幻境，也模拟不出如此神似师兄的姿态。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的了。
因此凌重说话的语气无比的笃定，凌二僵了两秒，像是才在脑子里把他话里的词语一个个组合起来，排列成句子。
然而那句话却是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
转世？
和凌重不同，凌二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什么转世的存在，可想到遇到谢幻之后的种种迹象，他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让他把谢幻和师兄划伤等号，他内心又诞生出了极其强烈的排斥感。
谢幻不可能是师兄的，凌二想起了谢幻对自己动手的情景，就仿佛早有预料，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手一样。
一个筑基期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做到这点。
更让他觉得恐慌的是，在凌重说出这话的瞬间，他就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性——如果谢幻真的是师兄，那么他一定有前世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才有所防备。
他对自己动手，是为了……报复自己。
报复自己前世杀死他的那一剑。
想到这种可能，凌二的心脏瞬间绞紧了。
“我不信……”他对凌重说，“他绝对不可能是师兄。”
师兄怎么可能那么对自己，以往不论自己怎么胡闹，师兄都从未真正红过脸，更别提对自己动手了。
他怎么可能……那么狠心。
凌二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蚀骨之毒蔓延到了身体各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和钝痛，心脏处更是被毒洞穿了一般，阵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身体的痛楚还是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楚了。
凌重当时被他压制在意识深处，因此没有发现，他现在的伤势大半都是谢幻造成的，如果谢幻真是师兄转世，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狼狈，看着自己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凌二无法接受。
他拿起床边的剑，门外吴茂江和一众长老还在一声比一声激烈地批判谢幻。
他们的声音在凌二听来忽然变得极其刺耳。
他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茂江那么肆无忌惮，苍山门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危在旦夕了，看到他拿着剑出现，所有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吴茂江是脸色最难看的。
凌二脸色苍白，胸口处渗出来的黑血把青色的外袍都染红了，然而他却站得笔直，狭长的眼眸朝众人脸上扫过，唇边出现了冷嘲似的笑容。
“一群金丹期，这么大张旗鼓地声讨一个筑基期。”
他的声音有着忍耐痛苦的沙哑，在此时如同砂砾从众人的耳中滚过，众人被他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所震慑，心中战栗起来。
“我们……”
吴茂江额上冒出了冷汗，刚要开口解释，凌二就一剑挥出，再次斩断了他刚用灵药恢复的胳膊。
吴茂江再度发出惨叫，所有人都被整变故惊呆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就遭受到了和吴茂江相同的待遇。
一道道剑气把他们的四肢钉在了原地，凌二身上的气息本就不稳，做完这些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
他用手捂着嘴，看着被咳到手心里的血，以及血迹里丝丝缕缕的黑色，忽地呵一声笑了起来。
众人惊骇万分地望着他，连惨叫都忘记了。
他自己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还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似的，开口说道：“我就要死了，不如让他给我陪葬。”
他说话的语气平平常常，却仿佛比世界任何话都要恐怖，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股寒意像是把他们冻住了，让他们在原地动弹不得，连身体上的痛楚都快忘记了。
这时凌二忽然瞥了他们一眼。
他放下手，手上那些带着黑色的血化作一条条毒虫，飞快朝他们爬了过去。
看到那扭曲黑暗的毒虫，吴茂江吓得大叫：“不要！！”
能把洞虚期的修士都折磨成这样的毒，他怎么可能受得起。
“我把东西都还给你，师侄，凌重师侄——”
“我不是凌重。”
凌二眼神冰凉地望着他，说出了让他绝望的事实。
“我本就是来杀你们的。”
当年他顿悟飞升的时候，除了已经死去的师兄，所有人都沾了他的光，得到了天道的嘉奖。
除了吴茂江，还有很多人后来成为了修士，只不过他们都死了，都是凌二杀死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家传的剑法可以飞升，直指仙道的了。
他把对自己冷淡的师兄当做扰乱心绪的元凶，撺掇凌重一起杀了师兄，这样就能飞升成为修士了。
修士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岂不比困在小小的门派里更好。
凌重一直没有答应下手，直到后来，凌重注视师兄的时间越来越长，师兄的身影不止出现在他的眼前，还在他旖旎的梦境中。
凌二知道机会来了。
他骗凌重说，他可以去帮忙确定师兄的心意。
凌重不想答应他，可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做对师兄不利的事，而且只要凌重开口，他就会把身体还回去，凌重这才勉强同意了。
凌重不想修仙，他只想和师兄留在这个散发着破败气息的小门派中。
可凌二想。
也许是因为有意识以来就被困住了，他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无比渴望自由。是
所以他把师兄杀了。
师兄是能束缚他的唯一存在。
何况……师兄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只喜欢凌重，他对自己那么冷淡……
凌二出剑的时候干脆利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之前，他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然而可笑的是，他真的挣脱了枷锁，顿悟飞升了。
因为牺牲了师兄。
其他人能够沾染他飞升的灵机成为修士，也是因为师兄。
他们所有人都欠师兄的。
所以凌二找到他们，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那时候在门派里也经常有这样的场景，他们围在师兄面前，争先恐后地数落师兄的不好……
仿佛场景重现般的行为让凌二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由蚀骨毒化作的毒虫在他的操纵下钻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里，他们再也说不出那些作呕的话，只能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凌二拿着剑，一步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的脚步看似很慢，实则无比的快速，那些人的身体被剑气钉在原地，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连惨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小。
“你不该这么做的。”凌重在意识深处欲言又止。
凌二一言不发。
如果是以前，他的手段会更激烈，然而想到这些人是谢幻所在门派的长老和掌门，他又下意识留了手。
“只不过是让那些人受跟我一样的折磨而已。”他声音冰冷地对凌重说。
凌重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和凌二以前做的事相比，现在的做法确实算比较温和的了，然而凌重怎么也无法认同这样的行为。
凌二连东西都没拿回来，就那么着急去找谢幻，更是让他觉得不安。
凌二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想拉着谢幻一起陪葬吧？
这确实是凌二做得出来的事。
凌重能感受到他在心底对谢幻的排斥，可是除了排斥，又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凌重都无法分辨。
凌重只知道，他比自己想象的更抗拒谢幻，抗拒到都对谢幻起了杀心。
凌重不禁有些后悔了，他几次想把身体的控制权争夺回来都没有成功，反而因为身体的不适，差点让凌二御剑的时候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凌重只好先按捺住自己的想法。
可等他们到了外门之后，并没有找到谢幻。
凌二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跑了。”
他毫不意外谢幻会这么做，就算他不是师兄的转世，敢对自己出手，也不可能在原地等着自己找上门报仇的。
而如果他是师兄的转世，更甚至有前世的记忆，那么他逃跑，就是更不可饶恕的行为了。
凌二握紧了手里的剑，眼中黑沉沉的一片。
“那么，我们把他叫回来吧……”
“等等——”
凌重的阻止还未说出口，剑气就铺天盖地地爆发开来，往四周飞速扩散。
房屋、树木、到处都传来了被剑气斩断之后轰然倒地的声音。
凌二确实是个疯子，为了能让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谢幻能够看到，他把剑气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冲天的剑气撕裂了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剑气下拦腰而断，连天上漂浮的云丛都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已经快走到山下的谢幻心里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天空的云犹如被发疯的猫爪子给挠过，碎裂成一道一道的，混乱的灵力和剑气搅成了一团，哪怕他只是筑基期，心里也不禁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感受到了那漫天的剑气，以及凌二想要传达的话语。
——回来。
——不回来，苍雾山上所有人都得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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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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