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细雨像一张巨大的纱网,将天地困在其中,雾蒙蒙一片,只余亭内小小一隅清明。
阮红玉望天,大雨来得及去得也快,小雨恰恰相反。
慢吞吞细绵绵。
展昭不走,是要陪自己等?
烂好人。
枯站着怪尴尬,扭头瞧瞧他挂着的手,找了话题。
“展大人,刀剑无眼,可要小小些。”
展昭点头,“姑娘说的是。”
阮红玉:“……”
诶?怎么有种搭讪碰了个软钉子的感觉?展昭真不会聊天!
算了,他一本正经的直男,指望他懂聊天的艺术,不可能!自己现在顶着知书达理的人设,也说不出花来。
雨还是赶紧收一收,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展昭看看天色,“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我送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开封府,顺道。”
阮红玉无奈,作者可没写这是一场阵雨,分分钟雨过天晴。
红唇微翘,满是感激:“劳烦大人了。”
展昭欲撑伞才发觉单手不便,阮红玉连忙接过,“我来吧。”
心中腹诽,他不会是因为撑不开伞才假模假样地等自己吧?
待伞撑开,展昭伸手来接,被她躲开。
“展大人,你伤着呢,我来撑。”水灵灵的眼里盛着俏,难得带着点狡黠。
展昭视线微微上移,她这么举着伞,怕是不消片刻就要手酸。也不说破,过去同她并肩。
阮红玉低估了展昭的身高,又把胳膊往上伸了伸,这……走一路够呛。话都说出口了,反悔多不好。
瞥见她一瞬的目瞪口呆,展昭忽觉好笑,阮姑娘虽端丽娴雅,也有可爱的时候。
伸手接过伞,“我来吧。”
触碰伞柄的瞬间
——这迷人的身高差,性张力拉满!肩膀的高度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要是不要脸地靠上去,该怎么替自己狡辩不是故意的?
——啧,美色当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惜了。
展昭听着脑中不着边际的轻薄之语,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能和颜悦色,“姑娘,走吧。”
她若真靠上来,是不是说明自己不是幻听,真是她内心真实所想?
如是想,暗暗打量对面姑娘的神情,一丝一毫不错漏。
“那……劳烦大人了……”阮红玉轻咬红唇,歉然尬笑。
话落还装模做样羞赧低头。
展昭一无所获,反而被她脖颈上的红痕勾去注意,那是被蚊虫叮咬的红包,有几道抓挠的痕迹,在白瓷一样的肌肤上尤为刺眼。
匆匆一瞥便收回目光,同她并肩步入雨幕。落雨的沙沙声绕在伞面,撩得耳道发痒。
展昭将伞偏向身侧,尽量替阮红玉遮挡风雨。
“展大人,我不碍事,你还伤着呢。”阮红玉伸手想将伞扶正,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加了点劲,纹丝不动。
再加点劲,还是不动!
抬眼看展昭,他目视前方唇边噙着一抹笑,“脱臼淋些雨无妨。”
若不是公孙先生再三叮嘱要小心养几日,脱臼算什么伤?
阮红玉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打着伞,却两个人都淋个半湿,确实有些傻。便更往他身边靠了靠,伞这么小,挨近些合情合理。
“我们走快些。”她道。
展昭默默配合她的步调,若不是与她同行,他一步能抵她两步大。
走动间衣摆纠缠,她的声音再度钻进脑中。
——都说展昭武艺高强,我看不见得。在连彩云面前跟个弱鸡似的,几次交手都落了下风,还被连彩云用淬了麻药的匕首伤到。
——呵,男人!见了美女不仅智商下线,武力值也断崖式下跌。换个厨房大妈试试,恐怕早破案庆功了。
——连彩云是漂亮,不怪他情不自禁放水,谁不想跟美女小姐姐多拉扯拉扯?
——连彩云真是一杯浓茶,展昭这身扎眼的官服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官,偏她一口一个公子。公你妹!还反咬一口说展昭搭讪。果然啊,高级猎人都是以猎物形式出现。看把展昭哄得一愣一愣的。
——她刑几次都不够!先用美人计,再用苦肉计,然后调虎离山。一边手起刀落杀杀杀,一边楚楚可怜骗感情,她不刑谁刑?临死还要恶心人,说什么我犯下大错全都是因为误会,我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我都这么可怜了,都把血滴在你心上了,都死在你怀里了,展昭,你会原谅我记我一辈子吧?
——呸!臭不要脸!
展昭越听越迷糊,暗暗往身侧瞄了好几眼。虽没有证据,却直觉就是她在心里腹诽。
然而,她在说什么?
连彩云是谁?刚刚赠伞的姑娘?
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问:“姑娘铺子里人来人往,可知晓连彩云连姑娘?”
若是认识,是不是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对?
“连彩云?”阮红玉茫然抬头,忽然莞尔,带着几分揶揄,“或许连姑娘来过铺子,只是我不知晓。展大人想打听,我回去问问我娘。汴京待字闺中的姑娘没有我娘不知晓的。”
呃……
展昭面皮发紧,忙解释:“不是姑娘所想那般。”
“那是哪般?”阮红玉眨眼,藏不住笑。
展昭默然,想感受那道声音,却一无所获,是自己想错了吗?
顿了片刻
——赠伞即真散,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散了吧。
展昭一怔,握紧手中的伞。
她就是连彩云?
目光落在专心走路的阮红玉身上,她浑身都透着古怪,自己却拿不出证据。今日听到的这些话若是得到验证,自己又当如何?
毕竟只有自己能听见她的心声,如何向旁人证明?
即便证明了又如何?
阮姑娘除了在心里狂浪轻薄自己,并无伤天害理,亦不曾将那些轻狂的想法付诸行动。
怎么看都只是少女怀……春?
展昭暗暗蹙眉,实在难以自我宽慰。
自己无心儿女私情,还是远着些为好。
只是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实在可疑,自己何曾同连彩云交过手?又哪来的武力值断崖式下跌?还被淬了麻药的匕首伤到?
听着似是事情的前因后果,那眼下连彩云正在对自己使美人计?
在心里梳理乱麻一般的线索,默默听着阮红玉时不时在心里抱怨下雨天道路泥泞弄脏她的绣鞋裙摆,一路无话。
待两人身影走远,拐角处蓝色裙摆晃动。
本应离去的连彩云立在那遥望二人身影,展昭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红色官服被暗红慢慢渗透。
俏脸蒙霜目光冰冷。
原来,展昭同那姑娘认识?
***
踏上东街的青石板路,阮红玉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走出泥泞小路了,下雨天真讨厌!
展昭暗瞥一眼,随着这声抱怨,身侧姑娘一路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看来她真的嫌弃得紧。
娇气!
到了胭脂铺,但见阮姑娘知礼知节地浅笑道谢,全然不似他脑中的那般毫无顾忌肆意豪放。
似乎有两个阮姑娘,眼前这个只是在人前的伪装,他脑子里那个才是真正的阮姑娘。
一旦这么想,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他盯着阮红玉,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温婉得体进退有度,甚至还有一丝对自己的敬畏。
自己还当她是个普通的姑娘,若真是表里两面,面上的这位做戏的功夫真不得了。
然而眼下血云幡的案子要紧,胭脂铺在这又不会跑,等他得闲了再查。
正要走,阮大娘从铺子里出来。
瞧了他便热情招呼,“展大人?快,快进来躲躲雨,瞧您,衣衫都湿了。”
展昭忽见阮红玉揶揄浅笑,想到自己为了试探故意问她连彩云一事,顿时感觉不妙。
阮大娘又道:“哎呀,展大人您受伤了?刀剑无眼千万要小心才是。您这一伤,汴京多少姑娘家心疼,就是大娘我也心疼。快快快,进屋喝杯热茶,大娘同您好好说说话。”
见展昭尴尬,阮红玉轻咬红唇憋笑。
阮大娘的事业心不是吹的,还真有用心帮展昭找对象。展昭在她心中跟好大儿似的,这个配不上,那个配不上。
就连她这个亲闺女也配不上。
展昭头大,忙道:“多谢大娘好意,只是还有公务在身,不便耽搁。”
说罢脚步匆匆,一眨眼就走远了。
阮大娘叫都叫不住,“真是的,展大人就是心系百姓!”
阮红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娘,展大人心系百姓,哪有时间儿女情长?你就爱瞎操心。”
“你懂什么?展大人成日在外奔波,回家了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有人给洗衣缝补,也能松快些不是?”
“开封府又不是没有厨娘丫鬟,你操那心。”
“厨娘丫鬟能有枕边人贴心?”阮大娘嗔她一眼,小姑娘哪里懂那些?“你囔着把自己说给他,你看看你能替展大人做什么?你会洗衣做饭?”
说起来糟心,这闺女以前家里的事一把抓,洗衣做饭不在话下。
病了一场之后,别说做饭,连火都不会生了。成天泡在铺子里什么都不管,还拿私房钱出来请了后巷的张寡妇来家里帮忙日常琐事。
张寡妇独自带着闺女生活不易,请便请了,只是这娇小姐做派叫人头疼。
就她这般,展大人若是跟了她,啧啧啧……她都不敢细想。
阮红玉不以为然,“娘,你就盼着我嫁人去当丫鬟?若是那般,我一辈子不嫁。”
让阮婆子把自己说给展昭,就是笃定不成才找的借口。
嫁人做牛做马这种事,谁爱自投罗网谁去,反正她不干。
阮婆子眼睛一瞪,“说什么浑话?你要是嫁不出去岂不是砸我汴京第一媒婆的招牌?”
“娘,你什么时候是汴京第一媒婆了?”
“等我给展大人说上媳妇,第一媒婆非我莫属!”
阮红玉笑嘻嘻的,“汴京第一好男儿要是成了你女婿,你不是面上更有光?娘,你给我编个说法,哄哄展大人,说不准他就信了呢?”
“呸!你别想祸害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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