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叹息道：“大皇兄，为何到了眼下，你还要负隅顽抗，拒不承认？莫大人，你应该亲眼见过那封密信吧？”
莫天觉闭目，点了点头。
大皇子怒道：“莫天觉，你好生糊涂！就算当时你真的看到了那密信，你又如何确认真的是我给你父亲写的？！我疯了么？！我这太子当得好好的，为何要谋反？！你没想过，是别人用我的名义，给你父亲写的密信么？！”
莫天觉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太子殿下仍不肯承认，那微臣便说了……当时，微臣问过父亲，是否确定这信是太子所写，父亲十分笃定，因为信……是太子亲手交给他的。”
二皇子显然不知此事，闻言，甚至不由得“哈”了一声，像是为这意外之喜而感到开心，太子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天觉，见莫天觉神色沉稳，显然十分确定此事，他痛苦地看向皇帝，道：“父皇……不是……儿臣真的没有！儿臣从未给莫大人什么信件……是莫天觉和莫世涛污蔑儿臣，构陷儿臣！”
太子说着，痛苦地抱住皇帝的脚，皇帝一脚踹开太子，满脸嫌恶，一边看向莫天觉，道：“你可知，那密信中写了什么？朕的好儿子，为何要反朕？”
“其中并无太多指责的话，唯一的理由，是说皇上太好战。此前连年征战，出击鞑密，泰安十八年春灭了鞑密，本就劳民伤财，秋日仍不知停歇，出兵去进攻柔族，这样下去，百姓太过辛劳，闵国也将日渐衰微。说您……好大喜功，若是他执政，定让百姓修生养息，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莫天觉此时也已没有了什么心里阻碍，一五一十地将那封信的内容说出。
他没有忘记，他怎可能忘记。
这封信，还有随后产生的一系列反应，对他而言，是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梦魇。
皇帝听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已经抖若筛糠的太子，道：“世涛向来如此，朕每次出兵，他都上奏阻止，认为劳民伤财。朕一直觉得朕的太子是三个儿子中最为驽钝、无用之人，想不到啊，攻心之计，你倒也不输旁人……看来，你很了解世涛，知道如何对症下药……你这般写，也难怪世涛忍着，没有同朕直接说出口，宁愿假死脱逃。想来，他是觉得你会是个仁君，虽不愿助你谋反，却也不愿朕赐死你，希望朕驾崩之后，是你个仁君上位……”
皇帝的语调平稳，语气甚至像是在调侃老友太过想当然，总是看走眼。
太子却已吓得跪都跪不稳了，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痛苦地说：“父皇，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儿臣此生从未想过谋反，此生从未……儿臣从未写过那样的信，儿臣愿以性命起誓……”
皇帝并不理会他，而是看向莫天觉，道：“此事，你竟也瞒着朕三年。”
莫天觉缓缓叩头，道：“罪臣知而不报，又害死生父，罪孽深重，苟活至今，羞愧难当。盼皇上降罪，纵身受极刑亦无怨言。”
皇帝凝视着莫天觉，他面色坦然，声音低哑却极为沉稳，是当真存了赴死之心。
皇帝的指尖轻轻在座椅旁点了点，似在思索。
端王有些心焦，昭华也眉头紧锁，两人都有些为莫天觉担心，但正因如此，两人都绝不会在此时开口为莫天觉求情。
一旦开口，反而是在害莫天觉。
半晌，皇帝道：“如何处置你，朕要好生想想。”
这话说得非常高深莫测，莫天觉愣了愣，道：“是。”
昭华困惑地看了一眼端王，端王也回以困惑的眼神，昭华只好看向二皇子，然而就连二皇子，神色也有几分迷惘。
没人敢问，皇帝自也不会解释，他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老二留下来。还有……你。”
皇帝厌恶地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太子，太子一抖，又哭着爬起来，继续说着自己是无辜的，对所谓谋反、所谓密信一无所知。
昭华故意撒娇道：“父皇，我……也要走吗？”
皇帝嗤笑了一声，道：“你两位皇兄的事，同你有何干系？这浑水，你一个公主，已经蹚得够深了。”
这话多少有斥责之意，昭华撅了撅嘴，跟着其他人一道离开。
众人走出怡华殿，尚有些没能缓过劲，昭华最先开口，道：“莫天觉，你这人还真可怕，这么大一件事，你居然放在心中藏了三年之久！”
莫天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三皇子却忍无可忍地质问道：“昭华，今日你们摆这么大的阵仗，本是要对付二皇兄，对吗？”
昭华丝毫不惧，回头看他：“是又如何？他那假死药最初不就是想害死本宫的驸马么？如此说来，他和胡珏的死，恐怕也大有干系，只是我没有证据罢了！我当初能看大皇兄的笑话，今日凭什么不能看二皇兄的笑话？”
三皇子咬牙道：“这怎么一样？二皇兄待我们，远胜大皇兄——”
“——那是对你，不是对我！”昭华怒道，“他是你的同胞兄长，不是我的！他对我好，会以我的婚姻为局设计大皇兄吗？他对我好，会杀了胡珏吗？他对我好，当初在鞑密——”
昭华说到鞑密，突然一顿，随即不屑地撇过脸，道：“再说了，眼下结果这般分明，你还吵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人，这么多证据也无非是要指证他当年设计害莫大人，可这不也在二皇兄的预料之中么？他就在等这一天，他等着这一天……彻底扳倒大皇兄。”
三皇子抿了抿唇，道：“那又如何？若你们不想着找回胡闻，旧事重提，或许就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只要胡闻还活着，便永远都会有这么一天。”昭华越说越是怒火中烧，：“还有，你别装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同二皇兄几乎同吃同住，你难道会不知道姚冉冉就是采文的妹妹？！”
“若我说，我的确不知道呢？”三皇子却一字一句，坚决地道，“方才殿上你们说的所有事情，若我毫不知情呢？”
端王见三皇子与昭华简直吵得要打起来，旁边莫天觉站在不远处出神，根本没兴趣理会他们二人，只好头疼地试着安抚，道：“好了好了，老三向来醉心鹰卫之事，虽与老二来往密切，但老二这人的确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未必会对老三说……”
昭华却并不因为三皇子的话而感到哪怕一丝愧疚，她突然嘲弄地笑了一声，道：“若你当真丝毫不知，那你的二皇兄，从未信任过你——可见，在他心里，你什么都不算。”
端王头痛地闭上嘴。
三皇子微微瞪大了眼睛，昭华转身就要走，三皇子大声道：“那你们什么也都没告诉我，所以我在你们心中，也什么都不算？”
“老三，当然不是这样，昭华说话，向来如此……”
“没错。”昭华回头，冷冰冰地说，“到了眼下，你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简直可笑至极。你不妨扪心自问，难道你的心中，又曾在乎过本宫，或者皇叔，或者大皇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
三皇子立在原地，双手攥得很紧，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他像是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
端王极为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看向昭华：“你心里有气，冲老三发什么？他向来不理会这些事，一门心事在那鹰卫上……”
昭华说：“他自己送上门找骂，不骂白不骂。”
端王也懒得再多说，道：“方才皇兄说，如何处置雅正，要再想想，你们觉得这是何意？”
莫天觉只是淡淡地道：“皇上应是为了给我机会戴罪立功，若我能交代太子曾联络过的其他官员，或可博得一线生机。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那密信中不过寥寥数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端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烦闷地说：“本只是想将老二处心积虑杀害胡闻的事揭发，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出胡珏死因……怎会牵扯这样多？雅正，你不该全都瞒着我们。”
昭华也道：“方才二皇兄有件事恐怕没有撒谎，采文的确告诉了他，你与莫老的争吵。二皇兄担心大皇兄登基，故而安排姜太医戏耍于我，弄了个劳什子假死药……莫天觉，你的杀父仇人，可是二皇兄啊。”
莫天觉苦涩地道：“便是知晓，又能如何？药，是我亲自递到父亲手中的。”
端王又叹了口气。
昭华突然说：“横竖张小鲤和林存善过了今天，大概也会很快离开京城，要么，莫天觉你同他们一道离开？”
莫天觉一怔，立刻摇头道：“我是戴罪之身，怎可牵连他们。”
端王也说：“你这是什么歪主意，依我看，皇兄倒未必非要雅正死，此事本还有转机，若真跑了，恐怕就半点生机也无。”
昭华不屑道：“可眼下恐怕太子之位要易主，莫天觉，你同二皇兄之间有杀父之仇，就算父皇放过你，又就算将来你可以继续忠君……只怕二皇兄登基后，也不敢轻信你。他看似云淡风轻，实际却是又算计，又记仇，又多疑。”
“这些都太远了，如今，我不该走。”莫天觉想了想，说：“还有一事相求——皇上说要再做定夺之事，请不要让知白和张小鲤知晓。我会告诉他们，皇上念及父亲，宽宥了我，只让我思过一些日子。”
昭华和端王对视一眼，端王满心忧虑，昭华却盯着莫天觉看了半晌，道：“你放心吧，父皇这里，本宫自有办法。至于二皇兄那边，你说的对，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端王和莫天觉有些疑惑，昭华却并不解释，转身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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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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