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天空划破一道裂痕,寒阳洒下薄雾金纱,直直照在刽子手的刀上,好不刺眼。
不久,金光普照大地,围观百姓惊呼:“上天都在庆祝,司农卿是做了多大的恶啊!”
“就是就是!”
大理寺少卿陆易安监斩,他身穿官服,淡定自若地坐在那,眼神充满少儿郎的坚韧。
“陆少卿祖上可是我大季朝的开国大将!”
“陆家满门忠烈啊!”
他抬眼看着缓慢移动的寒阳,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跪在那的桑川,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桑川不屑地看他一眼,眼中满是嘲讽:“老夫面前,还用不着你威风!”
陆易安当然听见了,他管他呢,到了午时三刻,话说到一半也得闭嘴等死。
陆易安轻轻吹着滚烫的茶,平静如水地看向桑川,静静等着他发表遗言。
桑川前半生,过得太顺了。
顺到他曾经都不敢相信,他只读过一月书,便可坐到司农卿的位置,朝廷还赏了他处大宅子,娶了世家贵女,中年得子,整天寻欢作乐,没什么忧心事。
当然,他之所以没有忧心事,是因为根本就没为百姓忧心过。
记得刚刚当上司农卿时,镇国侯杨宿就派人送上贺礼,不过他表面是不参与党派斗争的,当着百姓的面,全退还了回去。
背地里又偷偷拜访镇国侯府,为今天的行为谢罪,喝得烂醉,讨了杨宿一笑,以后仕途便顺遂了。
北风渐起,桑川穿单衣,其余人披毛衣。
他跪着藐视面前的一切,冷笑几声,大叫道:
“我桑川官至三品,逍遥快活了一辈子,只是凄惨几日,那又何妨?你们那些苦读了一辈子书,到头来只享两天福便命归西天的,与我差以?!
你们一天背那破书有甚用?
到头来,还不是任我这个只翻过一页书的老头欺压!还想着老了升官发达,我告诉你,想在朝廷混下去,你寒门出身,能活几日?
痴心妄想!!
朝廷**,你们再怎么正义都是无用的!想在错综复杂的皇宫立稳脚跟,你不背负几条人命,到头来死的就是你!”
……
“谁说读书无用!”
一道洪亮的声音强有力的反驳着他,那人身穿素衣,逆着人群便冲上前来,就差指着桑川的鼻子骂了。
“难道你读书就只是为了仕途!就只是为了钱财!
到头来抛弃书去迎合黑暗吗!书丰富的是精神世界,不是你口中的一文不值!
自己没有的思维,大有人有,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反倒过来指责别人。”
“如若没有文人,你如何写字,如何建设国家!
我大季是不缺读书人,我大季缺的是栋梁之材!
栋梁之才何来?就是读书的过程中自己发掘出来的!
你认为读书无用,一生也不可能是栋梁!”
“文化使文明长存,增强一个朝代的素养!
而不是不读书,为朝廷增添你这样一个累赘!”
看那人的衣着,像是个读书人,他义愤填膺,吐字清晰地指责着桑川的错误。
“我呸!”
桑川轻蔑说道,“你就是个破读书的,就算你考去了功名又能怎样,临死都上不来我的位置!”
“是,但那又如何?”
男子厉声驳斥,“若我不读书,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京城的繁华;我还未科考,你又怎敢断言我的未来!”
桑川懒得和他废话,对着天喊了好多有的没的。
最让众人深刻的一句话是行刑前的一刻钟前,他突然两眼泪花,使出全身解数,对着远方大叫:
“儿啊!是爹无能,不能护你一生!
到了边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莫耍小性子!要是有敌军来犯,勿必护我大季!!!!
大季千年不衰,国泰民安!!!”
“到如今,唯有……蒋山青,秦淮……碧。”
“……”
听到这话时,众人都愣了一下,纷纷看向桑川老泪纵横的面部。
一个大臣死前突然的觉悟,是希望后代报效国家,大季国泰民安。
这究竟实在讽刺自己还是在真心祝愿。
恐怕除了桑川,无人知晓。
午时三刻已到,陆易安一扔斩首牌,桑川就被强制按在那上,眼睛正对寒阳,泪水浸湿木桩。
泪水里面,皆是一个老臣对一个国家的期望和对自己生前罪恶的忏悔。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四射,和大街小巷的灯笼那样鲜红。
桑川已死,百姓散去。
陆易安和裴政同时向刚才驳斥他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长得正义,仪态颇佳,衣虽蕴袍,在他身上,却显得华丽至极。
见两人过来,他明显有些茫然,慌忙作揖行礼:
“小生见过裴书监,陆少卿。”
裴政满脸赏识的问道:“敢问阁下贵姓?”
“小生姓周,名居安。”
“周居安。”裴政连连点头:“好名字。”
陆易安:“你从何读书?”
周居安说话不含糊:“小生此次进京赶考,无地读书。”
他谈吐自如,气度在两人面前丝毫不输。
裴政和陆易安颇赏识他的胆量,想为他在京城置一处宅子,安心备考。
周居安却后退几步,连忙拒绝。
他说,此次春闱,若是上了榜单,便再登门拜谢。
若是自己无用,落榜,便离京回乡。
说罢,周居安未过多停留,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
腊月二十七,沈瑶身体渐好,可下床。
书离因为沈瑶病倒,无人玩乐,都快闷出病了。
听说沈瑶好了,她跑得比谁都快,直奔东宫,将随行宫女甩出几十米。
“阿嫂!!!!”
书离笑得开心,边喊边跑,寒风直直涌进她的鼻腔,停下来后,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提着裙摆,摘下了斗篷,刚想说什么,笑容便戛然而止。
陆易安赫然站在她面前,平静地盯着她,眼中还有看小孩的眼神。
“额……”
书离表情瞬间正经,扯出一抹不失礼貌的笑。
“见过公主殿下。”
陆易安佯装聋子,无事发生地行了礼。
书离的这幅样子叫谁看见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陆易安看见。
他那样清冷的人,书离也要矜持一些,站在他身边才显得不突兀。
沈瑶坐在榻上,捂嘴笑着。
书安从外进来,也忍不住打趣:
“一听这声音啊,就知道是阿离来了。”
书离偷瞄了几眼陆易安,脸燥红。
颜启伤还未痊愈,受他委托,陆易安替他进宫来看沈瑶。
书离小步走到沈瑶旁边坐下,脸朝她身后埋得深,心里想的什么明面上全摆出来了。
“怎么了?”沈瑶明知故问。
书离不说话,脸在她肩上蹭了蹭。
沈瑶知书离心意,便故作随口问道:
“阿离,你不是说要出宫采买吗?”
书离:“?”
沈瑶靠近她,偷摸笑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书离立即改口:
“对啊,正愁没人同去呢!”
沈瑶低声笑着,看向陆易安:
“陆大人刚才也说还未采买,不如就带着阿离一起去吧,免得她自己在外面,我们不放心。”
陆易安:“嗯?”
沈瑶和书离同时看向他,书安则悄摸地走到茶桌前,装起了聋子。
书离好不容易开窍,他要是帮陆易安说话,不就成她口里的大罪人了吗。
陆易安向书安寻求无果后,看向瞳如清水的书离,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沈瑶推了书离一下,笑道:“快去吧,别忘了多给阿嫂买些东西来。”
“嗯!”书离答应得爽快。
书离小跑至他身前,抬头笑道:“走吧,陆大人。”
出了东宫,到宫门外还有好长的一条路。
书离平日嫌这路长,今日,倒希望这路再长一些。
她提着裙摆,走两步才跟上陆易安的一步。大概知道她走这样快会有些累,陆易安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书离笑嘻嘻地抬头看他,他却无事发生,神色坚定。
罢了罢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陆大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呢。”书离主动搭话。
陆易安瞧了眼她,淡淡道:“臣字舜宁。”
“舜—宁!”书离一字一字地说着。
陆易安:“嗯。”
“舜宁大人。”书离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我这样喊你,行吗?”
“随公主意。”陆易安道。
“舜宁大人,我这样喊你,你也不能称我为公主了。”书离道。
陆易安:“嗯?”
书离仔细想了想,说:“我小字九,皇兄有时也喊我小九,不如舜宁大人也喊我小九吧!”
陆易安:“……”
书离见他这反应,沮丧地低头,不到片刻,便又给了个主意:
“九公主,九公主总可以了吧?”
陆易安暂且没反应,正当书离还准备沮丧时,她就听到:
“九公主。”
“嗯?!”
她眨着眼凑近陆易安,喜出望外,故意道:“舜宁大人喊我什么事呀?”
陆易安也没想到,他今天的竟被公主逗笑了,眼中终于少了些冷淡,配合地答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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