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明逆光而来,浑身是血,仿佛刚从一场惨无人道的恶战中突出重围。
浓重的铁锈味冲击得巳予近乎失语,她僵硬地抻着手,不敢回抱这个让她心动欲还的人。
每一次身陷囹圄,沈清明都会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
不是说风雷山的门只在固定的时辰打开,那沈清明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身上的伤无声地交代这一路兵在其颈的凶险。
尽管显而易见,巳予还是想问,沈清明,你怎么来了?
夜夜流光相皎洁,怕恨离别在今朝,巳予微微仰起头,眼中似此星辰非昨夜,为他风露立中宵,她没有记忆不要紧,因为满盛的情意快要溢出眼眶。
天地一双人,闪电划破苍穹,沈清明抬手蒙住巳予的眼睛,在万籁俱寂时,低头吻住她。
咚。咚咚。咚咚咚。
唇齿相依,唇舌相抵,沈清明的心跳剧烈聒噪,一下一下,撞击着巳予的理智。
唇珠被咬破,巳予含混着喊他:“沈清明——”
沈清明吻得越发焦躁,不言不语,失而复得该庆幸,他却像在施与背叛者惩罚。
凶狠而不留余地,一步一步,把巳予逼到退无可退的悬崖边,只能牢牢抱住他,不再小心估计他会疼会流血。
因为只有疼痛,才会让他有终于从噩梦中清醒的实感。
一个时辰之前——
沈清明眼睁睁看溷逇把巳予拖进风雷山。
眨眼间,快到沈清明伸手只捞到混沌中一把悬浮的灰尘。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巳予深入险境?
君今往死地,沉痛破中肠,别说十二个时辰,半刻也等不了。
刹那间,流觞从他身后飞夺而出,生生在那一片混沌的上空切出一道入口,窄到根本容不下一只手,沈清明命令流觞:“撕开它!”
那道入口逐渐闭合,流觞冲上去,严丝合缝卡进去,“咔嚓”脆响,无往不利的流觞竟然像一把普通的铁剑,顷刻断成两截,一半握在沈清明手中,另一半消失在混沌中。
流觞是沈清明放在识海里滋养的灵器,跟沈清明不止心有灵犀,更祸福相依,它断成两半,沈清明同样元气大伤,形同断腕。
大雨倾盆而下,昏天暗地,恶劣得宛若某个节神在渡天罚。
天道和历法为了防止有人硬闯,外部结界固若金汤,可是若有能耐撕开一道口子进去,这条路便如黄泉路奈何桥。
惧鬼者,怨鬼缠身。
贪生怕死者,死无葬身之地。
好色之徒被丑八怪簇拥。
至于那些无欲无求什么都不怕的节神,怜悯者看尽苦难,心善者反被愚弄......
无论从什么地方撕开这道口子,都是邪路一条,会投射出闯入者内心最深的恐惧。
沈清明以流觞作引,用两截断剑之间的联系硬生生劈开一条路。
漆黑一片,听力一并被剥夺,无从辨别危险,好在知觉尚在,衣摆被吹得乱卷,密密麻麻的冰针往他身上扎,在骨血间化开,嗜魂销骨般的刺冷,冰针化开之后又凝固,将他活活冻在原地。
沈清明不是没受过皮肉之苦,但从没有人能伤他深入骨髓。
冰钉势不可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清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消化接踵而至的苦痛,铺天盖地腹背受敌,他“咚”地单膝跪地。
接着,似乎有什么人来了,沈清明闻到他身上神龛香灰的味道。
他知道那是谁。
发不出声音,沈清明在密文里念道:“梵阁流离敞,绕经筵、万盏红灯,莲花夜放。”
那头沉寂半晌,终于传来回响,“沈清明,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果然是他。
中元普渡开鬼门关,他是沈清明曾经并肩作战的手足兄弟——柳中元。
“中元,你来拦我?”沈清明反问后宣战,“那你试试能不能拦住。”
巳予生死未卜,他还当什么节神,守什么规矩,哪怕只有半截流觞他也要捅穿看似和平的假象,再不装模作样当什么虚情假意的神君。
“清明,历法已知晓此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去跟历法认个错,他会原谅你,听话,别再往前了,我不想伤你。”他与柳中元无数次合力凯旋,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倒戈相向。
两人都不想跟彼此打,可是历法有令,柳中元不得不打,沈清明更不会知难而退。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早就没有退路可言。
况且,他也不想退。
柳中元心里不是滋味。
沈清明跟柳中元虽然同为鬼神,但南辕北辙,水火不容。
沈清明林寒洞肃,平静如潭水。
柳中元骄阳似火,赫赫又炎炎。
流觞在他手中闪着寒光,柳中元摊开手掌施法,那条道两边岩浆崩裂,咕嘟咕嘟,水开了似的冒泡,一旦沾上便会化为焦土。
沈清明身上冒出无数的水珠,热力攀升,空气变得燥热,流觞正在流逝。
无数光朱灵乌拔地而起,在半空削天劈地的飞旋,黑压压的天流光溢彩,宛若夏日里迢迢暗渡的银河,下面火红成瀑,大雪纷飞,冰火两重天。
柳中元仰头看着漫天风雪跃跃欲试,他忽而笑了,棋逢对手,怎么能不算一件高兴事,只是这对手要不是自己的朋友更好。
沈清明在密文里说:“中元,让开。”
柳中元同样固执:“清明,赢了我,我就不会拦着你。”
节神交手,无论胜负,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遑论他们本就旗鼓相当。
暴风雪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沈清明腾地而起,对柳中元道:“那你珍重。”
如拳头般大小的冰雹砸下来,硬如铅寒似铁,柳中元双手作翅,卷起巨大的火焰和热气,他们仿佛是天生相克的对手,冰雹避开软肉,狠狠砸在他身上骨架之处。
胸骨当场断了几根,柳中元微微蹙了蹙眉,只是一瞬,他迎头往上,划破流觞笼罩下来的暴风雪,热浪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上空的雪融化,滴滴答答开始下雨。
暴雨从天而降,打在皮肤上又湿又热。
他从阴沟里抓的几只小鬼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出来,断头鬼捧着自己的脑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柳中元抬眼看向被树叶挡住了视线的半边天空,挂着一勾弯月。
风雷山这混沌之地,通常都是看不见月亮的。
怪事。
柳中元来不及多想,就听见沈清明说:“有些时候,凭着一腔孤勇至于绝境,以为绝处逢生这种戏码不过是黄粱美梦,猛一回头竟发现曾经过的那么多年有些荒唐可笑,你会不会回光返照重新做人?”
别说后头那些,前面几句,柳中元都未曾想过,比起沈清明总是追寻所谓的虚无缥缈的意义,他更习惯按部就班,听令行事。
就算到了这种时刻,他想的也是既能听命与历法,又能跟沈清明保持原有的关系。
空气中弥漫着着腐化的腥臭,柳中元直皱眉,从哪儿冒出来的?
再定睛一看,半截流觞从天而降,金虹贯日,亮如白昼,还没看清沈清明神在何方,连同那几个小鬼就被一起打出了黄泉路。
技不如人,柳中元认输。
好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清明这小子利用他的好奇心声东击西,哪里来的月亮,分明是光朱灵乌攒成的障眼法。
沈清明下掌没留情,一掌将他送回老家。
手足反目,接下来呢?
光影变化,这不是真正的奈何桥,黄泉路,可是重见光明时,沈清明却看到脚边开起了遍地彼岸花,那些只开在冥王殿的死亡之花。
死亡,沈清明并不怕。
但他又确乎是怕的。
在上巳无数次义无反顾的背后,都有一个沈清明不愿意面对的假设。
她会死。
在他无法预料没做好准备的某一天,忽然失去呼吸,融为尘埃,变成一具枯骨,意识消散,对他的爱意也将不复存在。
她头也不回跳下悬崖。
她二话不说用纤弱的身体挡住洪水。
她一次次粉身碎骨。
她一遍遍没入浑浊的水中。
眼前的场景不段更迭,明知道是虚幻的,沈清明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上巳去死。
万丈悬崖,她既跳,他便生死相随。
他陪她葬身火海。
他陪她沉入河底。
一次又一次,虚无变成血淋淋的现实,他终于遍体鳞伤。
昏昏沉沉,沈清明倒在血泊中,听到巳予喊他:“瘟神。“
不、不、不能闭上眼睛。
巳予还等着他去救,沈清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手上的光彻底黯淡之前,以流觞作斧,斩断幻象。
生与死的场景一分为二,他终于打破风雷山的禁制,穿破沥沥风雨,站在巳予面前。
劫后余生,沈清明紧紧抱住巳予,感受着巳予的心跳、巳予温热的气息。
她还活着。
太好了。
她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脏还是闷闷的痛。
在沈清明凶狠地亲吻中,巳予尝到了腥而咸的味道。
巳予看见沈清明眼角的泪。
他哭了。
平生不会相思,巳予感到难过,可言语太单薄,她回吻,以真心,以真意,在沈清明湿了眼眶时,她莫名哽咽。
沈清明忽然停下,捧着她的脸,很轻地哄她:“我没事,你别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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