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错步步错。
沈清明从来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懊悔两次。
死生契阔心如铁,风雨飘摇鬓欲丝,巳予扔下这句,便闭上眼佯装假寐。
同床异梦般陷入僵局。
竹屋外,照旧风雨飘摇,九天之下的滚滚雷声中,夹杂着一道突兀的炸雷,像极从前他们大战时,惊蛰搬救兵的信号。
难道姜衡出事了?
单凭一道雷说明不了什么,分道扬镳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巳予还是忍不住皱眉。
沈清明张张嘴,还没开腔就被巳予冷冰冰的眼神给堵了回来。
惊蛰出没总是惊天动地,每每起雷,巳予都会下意识想到姜衡,风雷山的雷脆而响,而她听到的那一声却闷得很,像压抑着,负重似的喘息。
林巳酒馆一定有变故,偏生山高皇帝远,姜衡杳无音信,只能干着急。
她的眼皮很薄,情绪激动时很容易泛红,这会儿不安焦躁的心情达到顶峰,她泫然欲泣,快哭了似的。
沈清明自知不讨人喜欢,出声只会惹恼人更不高兴,他悄悄观察巳予的眼色,掐指算姜衡吉凶。
为了姜衡,巳予纡尊降贵,主动跟沈清明讲话,“算出什么了,是不是姜衡出事了?”
上京——
姜衡在马车上专心致志解咒,一路颠簸,晃得他几次差点泄气。
赵婉儿在外面吹了一阵儿风之后,掀开帘子钻进车里,对面那么宽的地儿不坐,非在他旁边挤着不可。
他实在不擅长揣度人心,搞不动赵婉儿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做足占便宜的浪荡做派,却又只是做做样子,并不真占姜衡便宜。
许是拥有一副人的身躯后,便真生出想当个好人的心思,只敢口头快活,没胆子动姜衡一根毫毛。
一旦犯上杀/神的罪名,别说当个人,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除了他这一副节神之躯,赵婉儿能有什么觊觎的?
万一赵婉儿用强他该怎么办。
万万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要为自己的清白担忧。
要是他真的晚节不保,沈清明首当其冲别想有好日子过。
姜衡一顿胡思乱想,忽然灵机一动,还有一种可能......
除了一惊万物生,惊蛰之雷,在节神乃至九天之上,天道手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诸神,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渡劫飞升。
若是能挨过惊雷,便可一飞为神。
诸神皆有定数,一神起,便会有一神随之陨落。
这是天道所谓的平衡,但历法之中暂无空缺,而天道之上,就不是姜衡能盘算的。
惊蛰之雷,鬼祟是挨不过的。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诸天之神来自鬼域。
早前有夜游神恶鬼为神之先例,也不过是天道制衡之法,没经过惊雷飞升这一步。
赵婉儿该不会是想他助其飞升为神吧?
那还不如辱他清白呢!
姜衡:“......”
一路上坑坑洼洼,马车晃得人前俯后仰.
“哎哟。”赵婉儿娇嗔喊一嗓子.
姜衡闭着眼,一双手悄悄搭上他的肩膀,“姜大爷,路上好生颠簸,肩膀借奴家靠一靠。”
许是怕再莫名其妙挨耳光,她把脸埋在姜衡怀里,另一只手在姜衡鼓鼓囊囊的胸口上揩油,末了不忘评价,“姜大爷真是魔鬼身材。”
姜衡心说,你等我解咒的,我不仅身材魔鬼,我手段更魔鬼。
赵婉儿没完没了,隔靴搔痒嫌不过瘾,把冰凉的手伸进前襟,冻得姜衡当场打了个寒噤,赵婉儿得意得咯咯直笑,“哟,姜大爷怕冷啊,那奴家给你暖暖。”
虬然蜿蜒的山路绵延三四十里,赵婉儿趴在姜衡身上上下其手,活脱脱一不要脸的浪荡登徒子。
姜衡几次破功,定身咒一筹莫展,他暂时放弃,专心对付不知廉耻的赵婉儿。
照理说,赵家小姐知书达理,为什么这个赵婉儿言行举止,都像极风尘女子?
姜衡不解,女人心海底针,巳予的很多行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都不能全然历劫透彻,何况这么个孽障。
虚空中一只手拎着赵婉儿的衣领把她拽开,她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又生气了?姜大爷,你脾气可真大。”
她话未说完,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动手的姜衡直接把她嘴封上了。
赵婉儿:“......”
姜衡受定身术限制,灵力有限,没过一会儿,白光一闪,赵婉儿小嘴喋喋不休起来,“姜大爷没半点儿怜香惜玉之心,罢了,强扭瓜的不甜,奴家不讲了。”
马车里终于安静了。
“哐当——”车轮不知压到什么,差点掀翻过去。
姜衡跟赵婉儿同时栽倒,摔在马车门口,姜衡看到前方鬼火荧荧。
鬼来鬼往,不断往马车上撞。
胡乱穿行的满地鬼祟,姜衡看一眼满天星宿,心说,这是到了阴阳道,鬼门关。
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生魂来这里的,便是正生死攸关之际,闯过去,即可走上阳关大道。闯不过去,便流入阴曹地府,赵婉儿带他来这里想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婉儿忽然文静起来。
黄栌身上一正一反的两道咒术,不断吸引着鬼祟朝他扑来,到近处又被沈清明的画的符给弹出十万八千里,正好让他在阴阳道上畅行无阻。
在幢幢鬼影中,姜衡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赶车的人跟黄栌长得一模一样。
见鬼。
姜衡不怕鬼,却是后背一凉。
他真的不知道沈清明日日跟这些鬼祟妄执打交道还能精神正常,他光是看一眼都要疯,那辆马车跟他们对向而来,风正好吹起帘子,马车里同样坐着一个赵婉儿跟姜衡,对错而过时,对面的姜衡冲他“邪魅”一笑。
要死。
这是回光返照么?
难不成他快死了?
那辆车很快一晃而过。
莫名其妙,好像就是为了故意吓他一下,又像是......故意让姜衡七上八下的手段。
赵婉儿扶起姜衡,催黄栌:“快点”。
是以,姜衡又觉得,赵婉儿在害怕什么。
她自己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总不至于是见到来来往往的鬼吓的。
姜衡余光看向窗外,再看赵婉儿时,她瞬间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方才那种明显受到惊吓的反应根本是幻觉而已。
“你要带我去哪?”他问赵婉儿。
赵婉儿噗嗤一笑,眯起眼睛,眼角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心机,“姜大爷终于忍不住开口啦?放心,过了这条路,很快就到了。”
这条路是什么路,彼此心知肚明。
昏昏瘴疠间,鬼门关天外天,小命便悬在人鮓瓮头船之上,凶险万分,毫无保证,倘若有神明作陪,这一路必定逢凶化吉,赵婉儿是拿他当做过路通行证,为她鸣锣开道。
过了鬼门关,便是阴曹地府。
道边驻守十八个鬼王跟两个看门的小鬼,赵婉儿的道行未必是对手,她要闯进牢不可破的地府干什么?
姜衡:“你该不会......”
先前沈清明当着赵婉儿的面说她不是鬼,所以赵婉儿这是心有不甘想要闯鬼门关把自己拉回人间?
死了那么多年,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早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投胎转世。
赵婉儿想要重返人间,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的笑意收敛,淡淡地说:“不是姜大爷想的那样,我只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很奇怪的一声低吟,像是龙族历劫时的嘶吼。
震得人心惶惶,连姜衡都不免为之震颤。
真龙本为凶兽,渡劫升仙,天道担心其凶性难改,以深海压之,后来所有龙族后裔都居深海,三界之中,罕有露面,怎么会出现在鬼门关?
若这一声,不是龙吟,又会是什么?
眨眼的功夫,马车穿过鬼门关,无数鬼影夹道跪迎。
姜衡不会以为他们在迎接自己,可是赵婉儿究竟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鬼祟臣服?
“轰隆隆——”
惊雷轰然,比姜衡乍现时更声势浩大。
凄凄沥沥的雨落下来,山风透凉,帘子终于挂不住随风而去,两扇木门不堪一击七零八落成断壁残垣,棚顶被掀翻,只剩下一层木板,彻底没有任何遮挡。
姜衡看清眼前的景象,分明是白日里,天却昏暗得不像话。
他们行走在两座陡峭的山壁之间,堪堪能过一辆马车,地上水声潺潺,前方的山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天光,显出半死不活的气息。
姜衡进出阴曹地府从没有走过什么阴阳道,所以,他不知道,现在脚下这条路,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奈何桥。
只是,断断续续的龙吟变得越发清晰,大到姜衡无法忽视。
一路隔开两水,弯弯曲曲,像一条藏在水里游弋的大蛇,眼前没有尽头,虚无又缥缈。
奔驰的马只剩下一具枯骨,头顶上冒着一簇绿荧荧的鬼火。
“咚咚咚!”
在他们踏入那水上之后,姜衡便察觉到马车之下剧烈的撞击,一前一后,像是要把这路撞塌一般,力拔千钧。
这不是鬼祟能制造出来的动静,分明是——
姜衡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纹丝不动,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可是风分明大得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气,姜衡有些疑惑,就见在那水的尽头,有什么一跃而起,闪电划破长空,在水面一丈之外戛然而止。
路到了尽头,黄栌悬崖勒马,转头对赵婉儿说:“少爷,到了。”
赵婉儿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难得虔诚:“有劳姜大爷,帮它们渡个劫。”
风雷山竹屋里,巳予眼巴巴盯着沈清明那两根“机关算计”的手指,良久,听见他说:“林老板不必过于担心,惊蛰暂时性命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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