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变了。
沈清明敏锐察觉到。
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沈清明抓住巳予的手,说:“走吧。”
巳予抬眸看着他,沈清明墨泼的眼眸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同样明亮,简直可以称得上深邃了,好似皎月照在幽深的湖面,微风吹皱,余波荡漾。
沈清明太神秘,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犹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他可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巳予眼底的怀疑与探寻呼之欲出,让他忍不住主动问起:“林老板,你想问什么,不如坦诚一点。”
坦诚?巳予冲动之下,一句“那你坦诚么”就要脱口而出,还未来得及出声,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声惨叫打断。
“啊啊啊啊啊啊!”
跟逼上梁山,押着下油锅,杀猪一般的惨叫。
两个人交换眼神,原本对沈清明充满敌意与怀疑想要跟他撕破脸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杀了花朝的巳予低声道:“还有人?”
不一定是人。
这是什么地方巳予尚且不知道,阴森森的,想也没有活物,怎么会冒出大活人?
沈清明眉心一皱,捏指尖掐算。
巳予面如冰霜地盯着他垂下来的手指,“怎么,算出什么了?”
沈清明递过来的目光有些看不懂的深沉,她眼睁睁看着他走近自己,在她错愕的表情中在她脸上轻抚两下,哑声说了一句什么,她没能听清,就彻底失去意识。
蛩炁,毁信恶忠,不听好人言的厄兽,专吃人,从头囫囵个儿一口吞。
形似老虎,没有溷逇这种庞大的体型,跟耕地的水牛一般大小,长了一双翅膀,成天盘旋在天空之上,大水泊沼泽丛生,没有落脚之地。
天道要蛩炁不断盘飞,直到生命耗尽。
蛩炁精力无限,除非沧海变桑田,否则就会不眠不休,一直飞下去。
沈清明盘踞半空,虚空中,一道沉而缓的声音从天而降。
“清明。”
沈清明心下一惊,是历法!
............
熙熙攘攘,犹如置身闹市,吆喝声与叫卖声不绝于耳。
很吵。
十里帆樯依市立,沉寂多日,终又万家灯火彻夜明,林巳酒馆地处闹市,上京城最有名的客栈、酒馆、饭庄都在这条街上,热闹非凡。
巳予有些烦躁地翻个身,忽然不动了。
等等——
巳予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对面真香小馆油锅里飘出馋人香气,巳予倏地清醒。
什么时辰?
她不是跟沈清明在大水泊流沙之底?
当时沈清明凑过来,似乎是亲了她一下,而后附耳说了一句什么话......
再然后,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说了一句什么?
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来,巳予郁闷地抓一把头发,百爪挠心。
楼下热火朝天,乱哄哄的。
酒馆堂屋中央人夹人,一窝蜂全往账台挤,姜衡在后面赔笑脸,说老板身体不适,店里存货不足,实在不好意思。
客人七嘴八舌抱怨——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林老板生意到底做不做了?”
“寒食前我就惦记这一口,你们年年三月关门歇业,这都多少天了,还把客人往外赶,你们打算关门大吉了?”
“林老板是不是有了身孕?不然为何这么久不见人,要是有身孕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头三个月不稳定,但姜大爷,你给我们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上林老板的酒?”
越说越离谱,姜衡扶额:“没有那些事,林老板就在楼上歇着,前些日子下雨,林老板身体一直不好,还请体谅体谅。”
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过?
姜衡端着脸色,十分威严,“林老板需要静养,客人们请回,有消息我们会第一件让上京百晓生通知各位主顾。”
把满屋子客人请出去,姜衡跟巳予在楼梯转角相遇。
“你醒了?”
“发生什么事?”
他们同时开口,姜衡说:“你昏睡了五天。”
什么?巳予一惊,“五天?”
姜衡点点头:“我从......我回来时,看见你躺在大堂竹榻上,叫你你也没反应,就把你抱上楼。你不是和清明君去杀四兽,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清明君呢?”
她也想知道呢。
手上相连的红线没什么反应,识海里也追踪不到他,她默念沈清明的名字,那人却没有如约出现在她面前。
“瘟神一直没回来?”巳予突然不安,“你快算算,他还活着没?”
姜衡算过了,在巳予清醒之前,他每天都会掐指算沈清明吉凶去向,但是沈清明像是隐身了,完全从他的命盘上消失了。
不是直截了当的大凶,而是模棱两可的失踪。
在巳予的注视下,姜衡硬着头皮说:“算过,但不知去向,不如试试奔晷琉璃盘。”
哦对,姜衡提醒她了,巳予一摸腰间空空如也,装奔晷琉璃盘的百宝袋大约是在悬珠里颠落的,而悬珠已经不在她身上。
那股盘踞在心头的疑云越发阴沉,一向乐观的人重重叹一口气,顿时感觉生活毫无希望。
姜衡便一刻也不耽误再算一次,手拿把掐,在巳予滚烫的视线里,掐出一线生机。
再一掐,又不见了。
“——嗯,奇怪。”
巳予紧张兮兮:“怎么?”
“时有时无。”节神算方位测吉凶的本事旗鼓相当,没有高低之分,这种算不出来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那不是跟他头顶上的谎言谱一回事么?
“难不成他是一会儿生一会儿死?”巳予实在搞不懂是怎么个消失法。
那股莫名的力量再次冲上来,涌动着,就像到了春天凌汛期的河水解冻,冲破冰面,裹挟着冰块一往无前的场面,血液里有一股气流在不断奔流。
她学着沈清明每次掐算的姿势,在自己中指关节处按一下,脑子里竟然陡然间蹦出沈清明的脸。
霎时间,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
往上挪了两寸,再一掐,沈清明被俘,大锁链锁住他的四肢,几个小鬼趴在他身上,正一口一口啃他的骨头。
他死气沉沉的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巳予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凝重,姜衡心说难道她居然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怎么?”
巳予难以想象自己真临时有了神通,顿时捏着手指又来一遍,眉头越皱越深,快要夹死蚊子了,姜衡一脸紧张问:“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节神周身笼罩着一层光芒。
仲秋赤金,端午墨绿,立春雪白,沈清明则是一层莹白。
巳予重生后,她身上就没有这种光芒,撇开她活了几百年不谈,她就是个普通人。
这时,姜衡忽然发觉,巳予背后冒出了与晨曦类似的橘光,不厚,薄薄的一层,轻轻巧巧地笼罩在她身上,让她莫名有一种佛光普照的神圣之感。
巳予沉思片刻,又问:“这几天,江之远那边有什么动静?”
姜衡顿了顿,说:“没有。”
他的反应也很古怪,“夺命蛛毒有发作么?”
姜衡摇摇头,“没有,最近上京风平浪静。”
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像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宁静。
雨终于停歇下去,太阳却藏在云后面不肯露面,但天地之间突然爆出一道亮光,如天地初开时的场景。
“赵婉儿跟江之远就算不是同伙,也是同谋,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江之远不会无动于衷,要么找个地方藏起来,要么趁我们四分五裂,各个击破,没必要等我们联合起来,除非他活腻味了,找死。”
巳予越说越满腹疑问,“越是没动静,越是憋大招,当时我和他在风雷山听到的雷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五天前,阴阳道黄泉路的尽头——
姜衡不清楚到底是谁让这两头怪物在水底受尽百般煎熬,但赵婉儿那一句话等于绝杀。
明知塑佛塑形难塑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赵婉儿本就不是善类,他还是信了她的话。
知道瞒不过他,姜衡便把赵婉儿来酒馆的事讲了一遍,一笔带过世间多出两条真龙的事。
巳予没想过成仙,也不关心世间多几个还是少几个神官,她听完没再深问细节,只是心有余悸:“赵婉儿应该控制不了真龙罢。”
这谁说得准?
姜衡搓两下鼻尖,道:“约莫不能。”
约莫二字,充满灵性。
沈清明生死未卜,她不能坐以待毙,除了骇人听闻的血腥场景,再找不到任何踪迹,这人根本没处寻。
她要再去一次断头崖。
巳予:“既然暂时没有异动,未免夜长梦多,要尽快采一些荔兰回来。”
姜衡了然:“鼗戊死了,断头崖倒是可以去一趟。”
鼗戊是死了,可是荔兰谷也烧成灰烬,巳予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姜衡问:“怎么?”
巳予显出破釜沉舟的决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能让荔兰起死回生,代价是以血供养。
顷刻间,断头崖边出现两道身影,携手坠入深渊,轻巧落地,又是眨眼一瞬,到达荔兰谷,姜衡看着黑漆漆的一片,正要转头问巳予怎么回事,就见巳予掏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的手心。
血滴到地上的瞬间,荔兰奇迹般地复活。
这一山谷荔兰,除非巳予不要命了,姜衡青筋暴起,“阿巳,你可没说要用自己的血来复活荔兰?”
巳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了你就不会让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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