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见那个疯道士早已没了踪迹,也不心恼。高观音怕出来太久,惹杜如雪担心,决定回府。未曾想,两人从小巷钻出来之际,差点撞上行人。
“你为何在此?”
听出熟悉的声音,高观音抬眼瞧了瞧面前之人。
李晔今日穿得有点随意,他似乎特别喜欢黑色,又是一身黑。黑色衬得他毫无表情的脸庞,更加冷峻且生人勿进。
“我……”高观音许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支支吾吾,脑海里空白一片,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好的说辞。
还是身边的小巧机智,立马给李晔行礼,答道:“回殿下,小姐思念表小姐,因此跑来杨国公府邸。”
由于挨得近些,高观音明显感觉到李晔在听到“杨国公”几个字时,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确实?”李晔低头问她。
高观音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临近京城之时,表姐时常入我梦。许是也在思念着我。”
李晔眼神闪动。伸手便是一把抓住高观音的胳膊。
“你做甚?”高观音眼睛瞪得老大,惊吓地问道。
李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正好。”
正好?什么正好?高观音满脸疑惑。
当自己站在杨国公府里后,高观音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李晔利用自己,乔装成随从,进了杨国公府里。
“小表妹刚到京城,便来看望。实在是有心了。”杨怀瑾匆匆出来迎接。
高观音看着多年未见的弟弟,心中不由一阵心酸。特别是当她看到杨怀瑾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是偷偷转头抹泪。
杨家男儿都是将才,奈何最后落得两死一伤。杨怀瑾玉树临风之姿,自战场回来后瘸了一条腿后,再也没了那种意气风发的盛气。
而身后素衣的李晔见状,眼眸里的深色又加深几许。
“小……小表哥。”高观音微微俯身行礼,接着说道,“今日只我一人前来,母亲还在忙着府里的事情,等过几日便会登门看望。”
“姨丈此番入京是受了陛下的恩典,自然先忙正事先。我们自家人不必见外,这里随时欢迎你们。”
见这两人磨磨唧唧寒暄许久,李晔终是没了耐心,挨近高观音。
高观音惊觉地往前一小步,动作细微。
“不知小表哥可否带我去给姨父和大表哥,表姐上香。”
杨怀瑾点头应下,侧身为高观音引路,未了还多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十分面熟。
“小表妹,小心脚下。”杨怀瑾自己走路不利索,却还笑着关心旁人。
“小表哥可有再找医生瞧瞧。”高观音心疼地问。
杨怀瑾释然一笑:“多谢小表妹的关心。我也习惯了,这腿就这样了。”话尾的无奈妥协之意,听者莫不惋惜。
“其实这样也好,起码我以后不用再上战场了。杨家只留我一人,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多难都要活下去……”
“小表哥,如果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务必让我知晓。”
杨怀瑾虽然与这个小表妹相处不多,但以往姨母每年都会托人从蒲州送来许多物品,且从未断过。父兄在世之时,也多番提点,哪怕母亲不在了,也不能断了这层联系。
“多谢小表妹——”杨怀瑾轻轻推开一扇门,“我们到了。”
门一开,高观音一眼就看见桌上的牌位。心中一激动,抬脚就走了进去。
杨怀瑾为她点了香。
高观音举着香,怔怔看向前方。
当初父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刚怀有身孕。一时神伤,孩子也未能保住。多年后得知真相,她十分后悔。如果不是为着她,父兄也不会想要冲上前。他们只是想凭着战功来巩固女婿/妹夫的前程而已。
父亲,大哥,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人伤害我们杨家了。作为姐姐,我势必护小弟一生周全。
“我父兄葬在杨家祖坟,可惜我无能,没能接回姐姐,至今里面只有衣冠冢而已。”杨怀瑾解释道。
“为何?”高观音记得自己临死前写信告知那个人想要葬在父兄身边,不明白为什么不愿依了自己这点小心愿。
杨怀瑾气愤地一拳头捶在桌角。
“为何?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我只是空有其名的瘸子,如何争得?如果他不曾薄待姐姐也罢,可……可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这让我如何忍得下去。今日小表妹也不是外人,我姑且把话全说开了。他们李家人若是想踏进我府上半步,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小表哥,休要胡言。小心隔墙有耳。”高观音上前安抚激动中的杨怀瑾。
“放心,我不会连累小表妹。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只管派人来取我的命就好。”
“小表哥是误会我了。我也不怕,只是想着杨家只剩下小表哥一人了,还望多珍重,切勿莽撞。”
高观音的话,杨怀瑾多多少少还是听进去了。
此时一个下人匆匆跑来附在杨怀瑾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既然小表哥有事,那我便不叨扰了。”高观音识趣地告辞。
“其实……算了,也好。过些日子,我必定前去拜会姨母。那么就让下人送你们出去了。”
高观音笑了笑,欠身告别,随后在下人的护送下,出了杨国公府。
“殿下,这是要过河拆桥?”一离开杨国公府邸,高观音便被李晔一把攥进小巷。
李晔表情严肃地盯着她,瞧得她头皮发麻。
“如果殿下再不放手,我想我的丫鬟便会大叫。如此,殿下也不怕吗?”说着朝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巧使了使眼色。
见李晔放开手,高观音本以为是他怕了,却不料李晔一个手刀劈在小巧的后脖颈,小巧瞬间晕倒在地。
“你……”
“多谢你的提醒,不然我都忘记还有一个小尾巴。”
高观音不怒反笑。
“你笑什么?”这次换李晔问她。
“殿下不是歹人,不然刚才杨怀瑾那番话,早就够他死七次八次了。”
李晔觉得相处久了,这个女子愈发不怕自己了,也不知是否借了胆。
“高观音,有时候本王看你愈发想问一句——”
“殿下想问什么?”高观音与他四目相对。
“你到底是谁?”像她,却不是她。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似的,两人一动不动。
许久,高观音先开了口。
“殿下觉得我是谁?”反问,带着一腔的嘲讽。
李晔皱眉。
“佛经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那些得道高僧都未必参悟,殿下又为何纠结于此。”
“高观音,你若与我继续装傻,本王自有法子让你说出来。但就是过程会有点对不住你了。”李晔威胁道。
高观音紧抿着嘴,不愿说半句。
“爷——”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楚逸的出现解救了高观音。
“本王还有要事,今日且放过你。楚逸,你先送她们回去。”李晔丢下这话,转身便离开了。
高观音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如果楚逸不出现,她没有把握真能挨得久。
“高小姐,请——”楚逸一把扶起晕倒的小巧,对高观音客气道。
送回高观音主仆二人后,楚逸脚步飞快地回到了晋王府。
“爷——”进了书房,只见李晔早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了。
“本王让你去蒲州查的事情,可有收获?”
“属下在蒲州找了当初接生的奶妈,还有高府里的老仆几人,皆说高小姐在幼时随夫人离开京城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你觉得她对京城这几年的事情如此了解,又是为何?”李晔单手扶额,指尖依次轻敲着。
“也许……”楚逸缩着脑袋,假装镇定地继续说下去,“也许高小姐一直与杨家有书信来往,凭着她们表姐妹深厚的感情,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晔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你说的,本王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日常习惯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相同的。算了,这事一时也理不清。日后再说。”李晔挥了挥手,让楚逸退出了书房。
顷刻间,李晔的脑海里又浮现那日在驿站的事情,也是因此令他对高观音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李晔永远记得在兄长成亲后,第一日与新嫂子一起用膳的情景。
杨仪君欣慰地看着李家三个男人埋头吃着自己辛苦一上午的饭菜。
“翁公,这道菜式听夫君说是你的心头好,儿媳第一次下厨,不知相似几分。”
李尧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不禁竖起大拇指。
“极像,极像。这简直与我想的一模一样。”
杨仪君与夫君对视而笑,接着低头用竹箸挑出鱼汤里的鱼,灵活地剔出鱼肉,放在小碗里,浇上少许鱼汤,递给李晔。
“听你哥哥说,你喜爱吃鱼,却因年幼被鱼骨所伤。你放心,嫂嫂已经把鱼骨剃干净了。”
李晔呆呆地愣在那里。
杨仪君见他没有接手,也没有在意,起身轻轻将小碗摆在李晔面前。
“对了,知道你不爱姜丝,我没有放。”
李家主母去世得早,李晔比起兄长来,更为可怜。从没有享受过母亲的照料,基本都是家里的老妈子带大的。
杨仪君刚嫁到李家,却对他关怀有加,这也难免一直被父亲呵斥为刺头的他甘愿拔掉身上的刺,诚心听杨仪君的话。
“是你教她的?既然你可以入她梦境,为何就不愿见我?”李晔面对一副仕女图,小声问。
而仔细看,画上的女子有几分像高观音,却比高观音多了一份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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