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有朦胧的光,耳畔是干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一种融融暖意驱散了浑身的寒意。
宁闻禛在暖光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睡在石头和木板搭起的简易床铺上,面前正架着火堆,烈焰在木柴上扭动身躯,吐出了橘红的火舌。
火堆前坐着一个身影,他覆着白面具,正往里扔着柴。
焰苗才一探头,他便从一旁拾起一根树枝敲了上去,吓得它又被一劈为二,在发现是饱腹的好宝贝后,又猛扑上去,贪婪地舔舐着。
它吃饱了,又壮着胆子,气势汹汹地伸出了脑袋挑衅。
随即又被一闷棍打了回去。
那人偏偏和这未开灵智的火焰争斗起来。
“噗嗤。”宁闻禛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动作自然地将刚捻起的柴禾抛了回去:“醒了。”
他拍拍手上的木屑,又捡起一旁的水壶,看也不看地抛了过去。
啪——宁闻禛一把接住,他拧开壶嘴,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粗糙皮革,又四处打量着:“这是哪儿?我们不是要分开走吗……”
“恰好遇上罢了。”沈扬戈没好气道,“谁让你走着走着就中招。”
“哦。”宁闻禛慢吞吞地啜饮着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就像是温水泡过般,带着软和湿润的水汽。
他垂下眸,声音很轻:“我梦见以前的事了。”
火堆前那人手一顿,又继续往里面扔了一根柴。
“可能是中招了吧,梦到最后都不想走了。”宁闻禛半开玩笑道,“你呢,你有没有遇到什么?”
“……”
沈扬戈转头看他,白面具下眼睛的地方黑黢黢的,看不清神色:“你很无聊。”
“走了。”他起身,拍拍衣摆。
这个洞穴只有两处出口,两人休整片刻,就起身继续往里走。宁闻禛先往东侧的地方走了两步,他蹙眉回忆片刻,还是放弃了:“我好像忘了从哪边来的了?”
沈扬戈绕过宁闻禛径直走入石道,淡淡道:“我从那边来的。”
宁闻禛轻轻笑了一声,他追了上去,却不料才绕过几个弯,就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四面都是高耸岩壁,只有正前方又一个半人高的平台,上面悬着一颗血红的碎石。
“……”宁闻禛有些不确定,“那个,是赤心石吗?”
沈扬戈:“……”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质疑:“也许?”
那么简单?
两人都懵了,等到宁闻禛大着胆子将赤心石摘下,握在掌中,表情依旧古怪,恍如做梦一样。
“有些凉,是硬的。”他攥紧拳头感受道,“好像和他说得差不多。”
“剩下的,我们就等着姜南送上门。”沈扬戈抬抬下巴。
宁闻禛回头看了一圈:“黎道友还没过来,我们等等他吧。”
话音落下,却罕见没有听到那人的反驳,他有些奇怪,却见沈扬戈正抱剑,静静地看着外面,似乎在走神。
他身姿挺拔,黑衫裹着爆发力极强的身躯,臂膀坚实有力。寻常时候像是只大型犬,威风凛凛地抖着毛,看起来唬人,却在听到声音后,骤然转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可后来,这双眸子却染上了恨,染上了化不开的阴翳。
自从那次,沈扬戈毫不犹豫地从沉心阁一跃而下,使着时灵时不灵的御风诀接住了他后,他再也没有同他接触过了。
宁闻禛无数次想要问他,若是那日御风诀失效了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许是能摔得粉身碎骨。
他想,那人肯定先是一愣,随后挠挠头道:“没关系啊,摔了就摔了。”
“万一我接住你了呢?”他歪歪头,笑得灿烂。
可偏偏有那么一剑。
辞灵一剑,似乎彻底斩断了他们的羁绊。
现在,无数长满倒刺的荆棘将他们牢牢捆住,轻轻一动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可宁闻禛却无比庆幸——幸而他们还捆在一处,那些惨痛的过往将他们串联在一起,他们的命运早已交错,纠缠不清。
哪怕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又想起梦境尾声的那个吻——过于真实了,他仿佛还能尝到温热的柔软与一点咸涩,是眼泪的味道。
“赤心石的幻境真的很有迷惑性,到最后甚至能杜撰出一些有的没的,让人不想离开。”宁闻禛半开玩笑地开口,目光却落在沈扬戈身上。
他很好奇,那个人会遇到什么。
沈扬戈嗤笑一声,他又沉默下来,依旧扭头看着黑黢黢的来路。
许久,宁闻禛才听那人缓缓开口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不会被迷惑,也不会沉沦。”
“只有不停、不停地走下去……”他轻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倏忽回了神,又及时闭嘴。
宁闻禛察觉出几分不寻常的端倪,恰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他试图从那人的表情里获取蛛丝马迹,可那碍眼的白面具却牢牢地挡住了窥探的机会。
什么时候得把它摘了。
沈扬戈看出了他的小盘算,没好气地扶住面具:“我脸上有花?”
宁闻禛不忿抿唇,收回了目光。
倏忽间,石室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人同时望去,只见黎照瑾谨慎地摸索走来。
他的脚步戛然而止,似乎有所顾忌:“你们……”
宁闻禛看出了他的犹豫:“这不是幻境,我们已经取得了赤心石。”说着,他伸手向前,那颗赤色小石安静躺在掌心。
“我做了一个噩梦。”黎照瑾抚着胸口,心有余悸。他的脸色苍白,似乎才遭遇一场大劫。
“什么?”宁闻禛疑惑问道。
难道不都是美梦吗?
黎照瑾深深望了他一眼,又挪开了视线。他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论起了赤心石:“我们找到了赤心石,剩下的就是如何把消息放给姜南了。”
他犹豫片刻,提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不我们放出消息去,就说我们拥有赤心石,然后引他出来见面。”
“……”
沈扬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是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还是姜南有多傻?你说找到了就找到了,谁能保证我们手里的就是赤心石而不是什么滥竽充数的玩意?”
“在引出姜南之前,我们还得自证清白,甚至把所有人都引来,他都不一定会出现。”
黎照瑾被那么一怼,再好脾气都忍不住怒意:“那你说该怎么办!”
“要我说,干脆亮明牌,不是说他苦寻赤心石吗?就看他的心有多诚了。”
沈扬戈弯起嘴角:“姜南既是医修大能,虽说行踪不定,但平时需要的药材、炼炉,一定会找熟悉的药堂拿——我们只需要去他可能去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们手里有赤心石,让他亲自来见。”
“东西都在我们手里,就意味着主动权在我们,断没有低三下四的可能。”
“这能行吗?”黎照瑾颇为怀疑。
“若是药堂出卖我们怎么办?”
沈扬戈耸肩:“好歹他是那么大一块金字招牌,他们舍得得罪?出卖我们无非是抢赤心石,向他邀功,可风险太大,一旦传出去,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姜南不想暴露行踪,他们自然也会配合,最后可能的是——我们同姜南达成交易,他们以此为契机,既卖姜南一个人情,又能把自家药堂的名声打得更响,名利双收的事,何乐不为?”
“那如何保证消息一定传给姜南,而不是其他人?”
沈扬戈胜券在握:“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你只需要找两家可能会和姜南有联系的药堂。剩下的,他们会替我们办好。”
宁闻禛一直没有说话,他打量着面前侃侃而谈的人。
不是不可行,恰恰相反,沈扬戈说得过于准确……这个法子另辟蹊径,将矛盾径直引向药堂,他死死掐住了他们的命脉,以利益为饵,让所有入局者心甘情愿咬钩。
对于姜南而言,他咬住了“赤心石”。
对于药堂而言,他们会暗暗较劲,咬住了“卖首席医修一个人情”的名利双收。
他们不需要知道谁找到姜南,又是如何找到姜南的,只坐收渔利即可。
他轻飘飘的一招,竟将所有人都算计其中。
可这种缜密的弯弯绕绕的心术,没有经过磨炼,光凭纸上功夫可没法学会,他又是如何那么熟稔的?
宁闻禛默默垂眸,将所有疑问咽下。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维持现状就好,维持这种岌岌可危的平静。
不要好奇,不要深究。
得到了赤心石,几人便沿原路返回。
甘棠山之行似乎过于顺利了,可谓丝毫没有波折,只做了场令人流连的美梦,睁开眼,就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
不知为何,宁闻禛心里总隐隐不安,任由那颗尖锐的石头硌在掌心,用刺痛证明它的真实。
往日入甘棠山的,少说数日,多则几月,倒也没有当天往返的——于是等到他们再度返回茶寮时,男人还在帮忙扎着柴禾,见到他们,先是一愣。
“各位,就走了?”他有些惊奇。
“是,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男人拔高语调,他一把扔了汗巾,快步上前,“真有那玩意儿啊?”
常时安也顺着声音望来,他坐在巨石上,却没有动作。
宁闻禛也不想拂了他的兴致,便掏出了赤心石。
“嘶……”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他瞪大眼睛左右打量一番,怎么也没见着这颗平平无奇的小碎石有什么特别,只能尴尬搔搔头,随即眸子一亮,转身挥手招呼:“常伯!你快、快来看看!是这个不!”
“他们找到赤心石啦!”
他露出了爽朗的笑,一口白牙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
奇怪的是,老人每次听到赤心石,反应都格外剧烈,而如今有人取了它,他竟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动静。
他的视线从宁闻禛的掌心掠过,又往上挪,安静盯着他们。
“真可怜呐。”他痴痴笑了起来。
宁闻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略显仓促地收回了手。
“呃……”男人也有些尴尬,点着脑袋小声解释,“别介意,他这儿不太好。”
“告辞了。”宁闻禛客气笑笑,向男人道别,又留下了问路的碎银。
“真可怜呐。”
老人又喃喃低语着,众人只当是他犯了旧疾,不再多说什么——谁都不曾发现,常时安的目光始终落在最后的沈扬戈身上。
带着说不清的怜悯。
黑衣青年无意抬眸,同那双浑浊的老眼对上,他微微一怔,喉结滚动,随即淡淡挪开了目光。
两人都不曾再出声。
一切尽在无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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