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湫林有多大吗?”
南夷山脉绵延数百公里,横亘在陆华与云川之间,作为藏匿其中的湫林秘境,究竟有多大,沈扬戈也没办法说清。
既然盛逢这样问了,他想了下:“南夷山脉那么大?”
盛逢笑了:“不止。”
“啊?”沈扬戈有些吃惊,“可它……”明明只有那么一小块。
在屈轶镇等待秘境开启时,他本以为石窟背后就是湫林,可真正掉入这个隐世的古树群里,他又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湫林”。
如今,盛逢却说,湫林要比南夷山脉还大——它不应该是个林子吗?
盛逢见他问:“沈扬戈,你去过陆华城吗?”
沈扬戈摇头:“没。”
“云州呢?”
“没有。”
“燕落海?”
“没……”
答到最后,沈扬戈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热,他的人生轨迹单调到可怕,自走出幽都后,第一步就踏入了湫林,人们耳熟能详的宗门派别、城郭势力,他一概不知。
他结结巴巴解释道:“我从小就、就没怎么出门,我不爱出门。”
“噗嗤!”盛逢见他局促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紧张什么呢?”他眨眨眼调侃道,“其实我也没见过。”
“啊?”沈扬戈有些茫然。
“但是南至陆华、北到燕落海,都是湫林哦。”盛逢轻飘飘地抛下平地惊雷。
“啊?”沈扬戈瞪圆了眼,愣愣张大嘴。
见他满是震惊的模样,盛逢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继续娓娓道来:“世人都以为,我是盛逢之木,也是湫林之主,实际不然,湫林是上古遗迹,它并不属于我——我只是很久以前就捕获了这块秘境。它是某个大能开辟的道场空间,里面有城池、有高山,豢养了无数的生灵。”
“湫林真正的主人也许陨落了,马上要坍塌,空间收缩归零,里面所有人就会像是熟透的浆果一样,啪地被碾碎。于是,我以盛逢之木的身份接管了湫林。”
沈扬戈干巴巴地问道:“什么叫接管?秘境也可以接管吗……”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秘境,甚至还有海……”他甚至不敢想,修真者的秘境是由自己开辟的洞天福地,书籍里读到的最大秘境是凤尾湖,瓦蓝一片,水天相接,遥不见岸,已经让人无比震撼了,现在盛逢说——
单单一个湫林,就装下了陆华城、云州,甚至燕落海。
南夷山脉只是它不起眼的伪装。
开玩笑的吧?
千里燕都飞不渡的海,竟然只是一个秘境里的摆设!
盛逢就喜欢看新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和蔼道:“上古大能,他们的能力同现在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没见过,自然是不能明白其中差距了。他们坚信,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要求,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在秘境里,他们就是一切的主宰,所有人的神。”
“可神是不会理会奴隶的。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像抛下什么阿猫阿狗,任由他们死去。”
“真残忍。”沈扬戈皱起眉。
那些秘境失去了灵气供给,就成了悬浮在空中的气泡,随波逐流,透明又脆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它们发出“啵”的一声,彻底在阳光下碎裂。
像是吹散一缕烟,里面的所有生灵,将如同来时一般,湮灭得悄无声息。
作为能与天地沟通的神木,盛逢开始四处游走,收集那些破碎的秘境,将一个个流浪的小世界与现实相连。
他扎根于世,伸出枝叶,稳稳接住了那些脆弱的碎片。
他成为了“拾荒者”。
盛逢不置可否:“湫林太庞大了,单一个云川,就有百万之众,我只能用本体接住它,将它与这块土地相连,不断供给着秘境的灵气,让它逐渐融入此间天地。我不能走,一旦离开,湫林就会坍塌,陆华城、云川、燕落海……它们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现在,我就要完成了。”
闻言,沈扬戈一愣,他涩声道:“如果完成了,那你不是就能走了吗?”
盛逢倦怠垂眸,他轻声道:“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湫林已经缩小到了我本体所在的南夷山脉,哪怕我死去,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我已经没有力气离开了。”
“而且,我也不想离开。”
直觉告诉沈扬戈,其中还有隐情,他正欲再劝,却见盛逢又精神了点。
“甘棠以北的陆华城、还有燕落海,那些都是原本湫林秘境里的,现在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它们本该在那里——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它能模糊掉所有记忆,以假乱真。”
他玩笑道:“要是你问以前的人,他们一定会说,那里没有海。可现在它就在那里,所有人都见到了,所有人都在反驳,那么,这片海就是存在的。”
沈扬戈突然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书,恍悟道:“所以说,有的药典也是来自湫林的,很多地点和内容都对不上,比如里面提到的七星叶和杏草丹,至今都没人寻得到,但也许不是杜撰……”
“因为不是对的人解读。你用湫林的药典,就只有找到来自湫林一脉的药修,而且传承不能中断,这样他们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儿,盛逢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不是吧,你还想着采药呢。堂堂湫林之主就在你面前,尽问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见那人有些无措,盛逢的笑意微敛,目光认真:“沈扬戈,我没去过云州城,没去过那些地方,如果有机会,你替我去看看吧。”
“替我看看是怎么样的。”
“你愿意让我离开?”沈扬戈皱眉,依旧稳稳坐在石块上,尽管听出了盛逢的妥协,他却没有任何惊喜的意思。
盛逢调侃道:“怎么,我大发慈悲,你倒是不想走了?”
“可一个人被落下,是很可怕的事。”沈扬戈说得认真。
一旁的宁闻禛喉头像是被棉絮噎住,嗓子干得可怕,他的喉结滚动两轮,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想起了沈扬戈一个人被留在幽都,那人笑着送别了最后一个华月影,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孤零零地待在没有一丝人气的鬼城。
也许只是“孤独”,可如今,沈扬戈却用了“可怕”来形容。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正因为他被一个人落下,所以才能感同身受,才会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来。
他没办法做一个先离开的人,留下盛逢一个人等死。
盛逢的笑意僵住了,他偏过头,嘟囔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滥好心的蠢蛋。”
这话听着格外熟悉,沈扬戈一顿:“是啊,也有人这样说过我。”他的语气有些发涩,像是泡久的黄连,从舌尖一路到喉头,带着抿不开的苦意。
才说完,沈扬戈自己先愣住了。
“谁?”盛逢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寻常,又扭过了头。
“嗯?”沈扬戈笑了笑,“你不认识……”
他本不想继续,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闻禛——闻禛也说过我傻,总是轻信别人。他说我这样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说着说着,他没忍住偷偷弯了嘴角。
“你喜欢他。”盛逢笃定道。
话音落下,整个洞穴似乎连风都寂静了,甚至一片叶都不曾发出沙沙响动,只有寂静目光的盛逢,和瞬间僵住的沈扬戈。
喜欢?
什么喜欢?
沈扬戈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反驳道:“啊?啊,什么意思?我喜……我、我当然喜欢他了,我还有雷叔、雷叔他们……”
他越讲越口干,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在开口的两句里沸腾,煮干,现在只剩下干涸的躯壳,泥巴捏的,一碰就碎。
宁闻禛也愣住了,他的呼吸变得微不可察,只听心跳如擂。
盛逢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模样,似乎握住了天大的把柄,他稳稳的,一击即中的拽住弓弦,用力一放。
铮——尾羽震颤,正中靶心。
“你喜欢他。”他更加确定了,“不是其他,就是喜欢。”
他的声音变得平缓,沙哑,带着蛊惑:“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触碰……”
“你!”
沈扬戈的脸腾地红了,活像是煮熟的大虾,他噌地起身,脚尖无意踹倒枯枝,霎时挑起无数飞扬的火星和灰烬。
“不要脸!”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拥抱,亲吻和……触碰吗?
沈扬戈顺着他的话联想着,不知为何,肩胛的伤疤开始发烫,发痒,痒意深入骨髓,恨不得将它剖出来好好磨一道。有团火烧得烈了,几乎要将他从内至外燃成灰烬。
可忽然间,一瓢水骤然浇下,噗呲一声,火焰灭了,只剩袅袅的烟。
他这才想起,闻禛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背上,死在他的怀里。
他亲手感知那人的体温一点点消弭,怎么都捂不暖。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胸膛翻涌的无数悸动霎时湮灭,只留下巨大的空洞,冷风呼啸穿过。
他被冻僵了,彻底愣在原地。
盛逢(吹口哨):你完蛋喽,你喜欢他~
秧歌(眼泪急得掉下来):不要脸!
小宁(目光淡定挪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青蚨迷窟(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