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曾也是一个少年囚犯,一百年前,他姐姐被凌.辱致残,他与人争执,失手杀人,犯了死罪,那次送去行刑时,被大宗主免罪。
大宗主后来收留了他,他也不负他望,成为他的护卫,虽然大宗主不需要保护。
在和大宗主共处后,他也渐渐在了解他,他记得大宗主曾经问他:“还想姐姐吗?”
这是大宗主最动情之处,他虽然冷漠无情,但他并非没有温暖。
野渡的姐姐在一次大瘟疫中不幸遇难,他怎么会说不想她。
*
外面的情景倒是让云夙雪产生了几分兴致,她掀开帘子,远处有七八辆囚车正在押行。
其中一辆囚车内,有个少年,大概十五六岁,一身白色囚衣早被染红,披头散发,正被人开囚枷,解链子。
她心中微思,不过是当权者惯用的伎俩,上官宴所做的一切,正应了苍秀曾对她说的话,他体恤弱小,以彰显博大的胸襟,实则那不过是虚伪外表下可怕的私心作祟。
那少年出了囚车,身体摇晃,匍匐在地,对这边磕了响头。
可能因刑罚导致口齿含糊,但也听得出意思,不过是:
“谢大人救命之恩!”
“我会替大人求福!”
少年离去,囚车停道,等喜车过去,她软绵的身子又落入微微颠簸中,而她的思绪却慢慢有些飘散。
那少年的模样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是一年冬天,在寒彻入骨的狱台内,跪着二十多个濒临死绝的囚犯,屠刀在他们袒露的脖颈上蠢蠢欲动。
在一众死囚中,有一个十五六岁少年,名叫献玉。
处死囚犯,是云夙雪不愿过问的事情,只是这一次,她正好要去狱台审问一个犯人。
沿着石梯下去,就是空矿、寒冷的狱台,这里关押着各类死刑犯,气氛庄严,据说他们要么是杀人越货的狂徒,要么是误入歧途的怪物,总之没有一个善类。
对于云夙雪来说,这里是另一个地狱。
人做错了事必应受到惩罚,何况杀人夺命之事。在狱台,他们的灵魂会得到严酷的鞭笞。
狱台内的高墙,挂着一排排铜灯,从高处照下,光线微暗,落在云夙雪的面庞,她面无情绪,因这暗黄冷生的光而显得十分庄严。
狱台内的侍卫瞬即跪在两侧,浩浩荡荡一直跪到狱台的深处。深处看不清,黑漆漆的遥远。
但是整齐划一的敬畏声却在长长的狱台内回响:“尊上!”
在他们的行礼中,一身火红的锦衣走向狱台深处,裙袂红如赤霞,幽冷的狱台顿时燃烧了一团火般。
侍卫们凝神屏气,匍匐在地时只隐隐约约瞅见她移动的裙摆,和纹着金线的黑靴。
云夙雪口中说了声“免礼”,这时所有人才慢慢起身,他们低头目送她前行。
火红锦衣单薄,因此她披了一件红袄披风,披风边缘绣着金色的团案,飞翔的金燕驰骋云端,随着她行走如风,金燕便上下翻飞起来。
远处,传来一道呼喝,“暂停行刑,尊上要审刑犯周慎。”
狱台颇大,除了不见天日的牢狱,还有一座露天的行刑台,这里会不定时处决刑犯。
云夙雪临时要审的犯人,差点被砍了脑袋。她到达露台的时候,天上正降下毛毛细雨,这片露台就显得寒冷刺骨。
随从为她举了一把伞,好生侍奉在她身边,她一步一行,侍从亦步亦趋。
远远的露台中心,整整齐齐跪了一排囚犯,个个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白色囚衣就像白色幽灵般。
她走到露天中心,并没有望他们,只是垂下冰凉的眼睑,拢了拢袖子。
随从将一只暖壶递到她手心。云夙雪有些怕冷,所以随从会时刻带上暖壶。
“周慎招了吗?”她冷声问。
“尊上,这贱奴的狗嘴硬着呢,一拖再拖,早就该死了。毕竟证据都在那,就算他不招也抵赖不得。”狱台官走上前来,躬身回答。
“荒唐!这就是你们办事的本事!”
她的声音带着压迫,以至于狱台官有些颤颤巍巍。
“尊上,您这是!”背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云夙雪不用猜,是风行长老苍思风。苍思风是先尊上身边的人,嘴皮子向来阴阳怪气。轮辈分她应叫他一声师叔,不过云夙雪对他也没甚好感不好感。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侧,一身白青衣袍,上白下青,如青色水墨周身泼洒,腰带上绣着黑色的飞燕,黑发披于背,长脸瘦削。
他行礼说:“尊上,我刚刚来狱台审查,听说您也来了,您不必到这种地方来。这里又脏又冷,还有,这些卑贱之人,会污秽你的神心。”
“所以呢,长老以为,这些事我不该管吗?”
“不,在下绝没有此意,只是担心尊上玉体受寒。”
“周慎此事我要彻查!”
“尊上要查那就查!”苍思风挥袖,“来人,把周慎带回,找一个暖阁,请尊上严审。尊上请回吧,这里太冷,你又怕冷,我们换个地方。”
云夙雪眉眼如冰,从苍思风虚以委蛇的脸上移开,她转身欲要离去,一个少年的眼睛却蓦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体跪得笔直,在一众囚犯里,他跪得最直,像块坚韧的铁。
他囚衣破碎,血迹斑斑,而披头散发下,那张被牢狱折磨的铜黑脸颊露出一大半。
但他的眼睛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低垂着,失神着,对她不敢直视,他却仰望着她,目不转睛,那眼里是冷水,清澈得似乎能容纳一切,但也是火山,灼出不可一世的戾气。
一个陷入泥泞又不甘心的狼崽。
云夙雪一眼看到这双眼,就留下了印象,那些奔赴死刑的囚犯要么绝望,要么胆怯,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狂徒,在死前也会带着一丝不安。
偏偏他,面对死,不但没有任何不安,反而会朝她投来不惧的目光。
她这身红,像一点星星火光,投进他的眼眶,他冷如冰水的眸光里便渐渐染红了几分。
但终究,云夙雪毫无表情转过了身,朝露台外走去。
一步一步,火红的裙袂在寒冷的细雨中,化成一片朦胧的影子。
只剩下那少年,眼里的火光,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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