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轶最会说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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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迟春生了一场大病,他整日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他好像是梦到他还小的时候。
宫里的哥哥们他最喜欢薛轶,长得好,也最聪明。
除了这些以外,最重要的是,只有薛轶不会嫌弃他。
他,薛迟春,宫女生下的下贱胚子,在自己母亲死的时候被亲口告之:
你并不是皇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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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薛轶急匆匆地进来,抬手示意宫女不要出声。
新皇上任大病汹汹,宫外宫内闲杂碎语口口相传,他白日里抓了典型杀鸡儆猴。
这些人不会轻易认可薛迟春,他们要使净了手段拉他下位。
炎阳本就是沉疴难除,薛迟春是小儿轻易可中的活靶子,可薛轶却是块难咬的硬骨头。
走到龙窗前,薛轶反倒是停止了匆匆的脚步,他顺平了自己的呼吸,走上前用手背贴薛迟春的额头。
很烫。
这群人连一个薛迟春都照顾不好。
薛轶脸色黑的吓人,眼中像是灼着烈焰,双拳死死攥着。
朝中的人都看不上薛迟春,只有他薛轶,要牢牢护着薛迟春。
“薛……”
梦中薛迟春眉头死死拧着,他张着手胡乱抓,嘴里含糊地念叨。
薛轶凑下身子去,没听清他嘴里说的是什么,反倒是用脸划过了他的鼻尖,转瞬即逝。
眼前朦胧不清,像是做梦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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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时候偷偷跑进了薛轶的马车里,薛迟春那时候仗着人小,一路上愣是没被发现。
薛轶长他七岁,是皇后所生,是老皇帝最喜欢的孩子。
跟他薛迟春不一样。
在宫中肥沃的土壤里长成了下贱的狗尾巴草,天天遮着盖着,生怕自己被发现。
阴湿的环境里见不得光,他却最喜欢光。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是将近半夜。
他老老实实在马车座下等着,分明以前每次玩捉迷藏的时候薛轶都能找到他,可这次却愣是没发现。
终于等到薛迟春要昏昏欲睡,惺忪的双眼强撑着不闭上。
马车座被抬起来,他看见薛轶,习惯性的咧开嘴笑。
薛轶拦腰把他抱起,让薛迟春靠在自己的肩上,双臂揽过他的大腿托着他。
“哥……”
这时候薛迟春还只是个小孩子,不知道薛轶到底为什么出门,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肉挤在薛轶肩膀上,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炎阳东敬佛山,半山腰有一间木屋,屋后向阳,却竖着数不清的牌匾。
“下山。”
薛轶说出的话很快遭到了质疑。
“殿下,万万不可。”
“您必须待满七日。”一旁的侍卫说着令人为难的话,其实他也是听命行事。
薛轶还抱着薛迟春,微微侧头去看他的睡颜。
这么大动静都不醒,睡的倒是沉。
出来阻拦的侍卫并没有把握可以改变薛轶的决定,他顶着主子的视线浑身满冷汗。
薛轶不过才一十五岁,模样随老皇帝,眉眼间尽是风雪飘落的寒冬。
侍卫跪着不敢抬头,两股战战。
大概也只有四皇子有这种待遇,被殿下跟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明明生在皇室,明明非一母所出,却要比寻常人家的兄弟感情还要好。
“我说,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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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迟春在薛轶怀里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下一个白日。
不是在山上,不是在马车的座子下。
手抓着的是薛轶的手指,薛迟春刚醒过来的时候总要有一段时间缓冲一下。
“哥……”
“哥哥……”
薛迟春往薛轶那边一点一点的挪,半张脸从被子里漏出来,刚睡醒的眼睛水汪汪的,很符合这个年纪小孩的特点。
“我渴了。”
他一鼓作气一个转身抱住薛轶的腰,撒娇道:“给我倒水喝好不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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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床上的薛迟春仍深陷在梦中,薛轶站在床边没有动作,像雕塑一样。
他的手指被薛迟春无意识的攥在手心里,像是从指尖烧起一把火,一路要把他的心脏都烧坏了。
“哥……”
“哥哥……”
薛轶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从喉中泄出闷哼声,咬着后槽牙扭过头去。
薛迟春已经很久不管他叫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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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薛轶很有耐心,任薛迟春作天作地。
那时候的薛迟春无所顾忌,还没认清世事的黑暗,安稳的扎根在理想的土壤里。
下山之后正巧碰上当地镇上的庙会,薛迟春跟着薛轶混在人群里,学着大家也在脸上带了面具。
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掀开后是个还带着奶味的小孩。
薛轶在大多时候是个好兄长,对当时的薛迟春来说是山一样的存在。
可是山也不过是嬉戏的一十五岁,普通人家正闹的撒欢儿的年纪。
寻常人家一年只有这一次这么隆重的时候,家家挂起红灯笼,夜里亮满整条街。
街边摆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这里人们个个都是欢声笑语。人群中央穿着红袍的青年人耍着棍棒,惹的过路人驻足观看,连连赞叹。
薛轶牵着薛迟春,趟在人群里慢慢的走,嘴角微微扬着,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好心情。
薛迟春被一旁的糖画迷住了,拽着薛轶就想往那边跑。
手舞足蹈的指挥,说出来的话没头没尾,薛轶理解了好一顿子才明白过来。
“想买糖画?”
薛迟春连连点头。
“可是我没有带钱怎么办?”薛轶漏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实则被着身偷笑。
买糖画的老人敞开嗓子大声吆喝着,身后嬉笑着跑过去好几个跟薛迟春同样年纪的小孩子,手里都拿着糖画。
薛迟春抿着嘴唇,小孩子最是藏不住心事,当时的他也是。
“那……不吃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吃,走吧哥哥。”
薛迟春拽着薛轶往前走,眼神却偷摸的瞟向一边。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薛迟春。
庙会上临时搭了个台子,当地的人们吹着唢呐敲着鼓合奏,台子周围一圈人随着乐曲起舞。
薛轶拉着薛迟春往人群里走,牵着他的手学着人们的动作扭。
薛迟春学东西慢,手脚就跟刚驯服的一样不好使,总是踩到薛轶的脚。
薛轶笑着打趣他:“怎么老是踩哥哥的脚,是不是故意的?”
一听这话薛迟春也顾不上唱啊跳啊的,张嘴跟薛轶解释,“不是……我……”
声音被淹没在音乐声和人们的嬉戏声里。
那是个很热很热的夏夜,连风吹来的温度铺在脸上都浇起一层薄汗,薛轶看着薛迟春这幅以为他生气了很着急的样儿,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糖画来。
“喏。”
“我……”
“!!!”
薛迟春瞬间瞪大了眼睛,敞开了嗓门就是一句:“你不是说你没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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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醒来的薛迟春闷哼两声,视线之内出现的身影熟悉的很。
薛轶。
混蛋。
他身上没多少力气,硬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薛轶。
屋内安静的就好像没有人一样,如果感受不到身后那股要刺穿他脊背的视线就好了。
薛迟春被子下只穿着里衣,蜷缩着身子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别拽了。”
薛轶伸出手来把被子往下拽,漏出薛迟春的发热的脸颊,湿润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薛轶很明显愣住。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新皇发布的命令并没有得到遵从,薛轶的手覆着一层茧,喇人的很。
“放肆!薛轶!”
薛轶很霸道的用手把他想要藏起来的脸掰过来朝向自己。
眼角淌下的泪一路向下没在了被子里,薛迟春很白,生的很好看,让人莫名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想产生破坏的**。
他咬着牙生硬的避开自己的视线,却没有向后退出那应该属于君臣之间的距离,同时懊恼:
到底什么时候,薛迟春变成了这样?
倔的要死。
薛轶压住了他另外两只想要擦眼泪的手,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角止不住的泪。
“薛轶,放开我!”
昏黄灯影被薛轶的身躯挡着,这殿内金碧辉煌,龙床上躺着的是万人之上的那位。
可薛轶明明不是皇帝却这番逾矩,可薛迟春明明登上了这个位子还是摆脱不了被薛轶压制的命。
小时候明明薛轶最是疼他,怎么现如今,倒成了这番。
薛轶最会说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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