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走上前捡起话本，抚去灰后，递给她。
手中死死攥住书卷，蝶衣转身夺门而出。
她要去找那座无名坟。
宋听澜将母亲葬在荒山西南角的千年桃树底下是有讲究的。
西南为坤卦，五行属土，奇门为死门，是与全阳乾卦相对应的全阴之卦，代表母亲方位。
而桃树属阳，借以镇压厉鬼。
满荒山仅有一处位于西南且有千年桃树。
清风拂过，落英缤纷，粉色的桃花落在李长风和她的肩头。
待真正看见那棵巨大桃树时，蝶衣突然驻足，心底萌生出一股莫名的怯意，不敢靠近。
从前她曾无数次问起宋听澜，为何山下的孩子们都有父母，而她却没有。
那个把她的伤疤比作花枝，比作蝶落枝头的人。
那个告诉她，世间正道，不在太衍，而在人心的人。
那个摸着她的脑袋，对她说苍天为父，大地为母的人。
今天终于告诉她一切真相。
“哈哈哈……”蝶衣捂脸大笑，笑着笑着，喉中苦笑慢慢化为呜咽。
原来，原来……
她是有母亲的，只是……
靠近无名坟后，蝶衣眉头紧蹙，暗道不好。
坟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小槐树，如婴儿手臂般粗壮，枝繁叶茂，长势极好。可是槐树聚阴，且阴气极重，此地若是有至阳的千年桃树镇压，不可能长出这等极阴之物。
她重新打量桃树，发现盘虬错节的树干下，有几块树皮焦黑，一道显眼的雷击纹贯穿树身。她当下反应过来，这棵千年桃树被天雷劈裂，活不成了。
于是立刻闭目催动往生蝶，红蝶从额角翩跹而出，没入无名坟，片刻后重新回到她脸上。
蝶衣睁开双眼，齿贝不自觉咬住下唇，印出一道白痕，“桃树被劈，封印松动，她逃出去了。”
李长风自是知道蝶衣口中的她是谁。
他拈起肩上落花，纳入掌心，开口道：“这棵桃树现在还开着花，说明被雷劈的时间应该就在近几日，时间尚短，还未完全枯死，所以坟中厉鬼也并未出逃多久。”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蝶衣点点头，重新唤出往生蝶。
红蝶沾染了坟中尸骨气息，能够追踪厉鬼的去向。
它停在蝶衣指尖，抬手放至眼前后，红蝶扇动翅膀，在空中打了转，接着飞向荒山北部，蝶衣抬步追上。
当看见身侧之人也跟上时，她忽觉不对，转首看向李长风，“你为何还不离开？若是因为宋听澜，那就不必了。我不需要什么人护我周全，一个人便可以。”
知她心软，李长风抬手抚上覆眼白绫，摇头道：“不，与宋听澜无关。是我需要你的骨铃压制心魔。”
蝶衣：“……”
得，是她自作多情了。
蝶衣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顿。
不对。凭什么他需要骨铃，她就要留下他。李长风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正要开拒绝，就见他突然撑住额角，闷哼一声，手掌下的唇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晃晃。
“喂，你怎么了？”蝶衣立马上前扶住他的身子，腾出手正准备为他脉搏时，李长风突然脱力直直倒在她身上，竟是昏过去了。
蝶衣只好将他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转而去探他的鼻息，气息时断时续，非常微弱。
她叹了口气。这下真不好赶走了。
扫了一眼往生蝶后，蝶衣认命般朝着竹屋的方向走，不再管它。
红蝶一时间仿佛迷失了方向，停留在原地扇动翅膀。
就在这时，李长风咳嗽几声，好似悠悠转醒。
“你怎么样了？”蝶衣侧首看他，开口道。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他声如蚊蚋，“无妨，心魔发作罢了，还是接着追踪吧，别因为我误了正事。”
蝶衣下意识皱眉，他都快一副断气的模样了还要赶路，不想活了吗。
但是转念一想，罢了，正主都不在意，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足尖一转，在往生蝶的指引下，朝着荒山北部的方向继续追踪。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长风的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架着他行走时，蝶衣看见李长风垂下的胳膊时不时拍打到她怀中的话本。
她状似无意开口，“你是如何知晓话本上写了信的？”
“一种障眼法罢了。”想起当初想授她传音符时，某人不屑一顾的模样，李长风展颜一笑，仿若山间桃花盛开，“你若想学，我便教你。”
蝶衣扬起下巴，眼睛瞟向天边，“我没有很想学，是你一厢情愿，执意要教。”
“好，是我执意要教。”他低低笑出声。
接下来，李长风竟真的手把手教她。
蝶衣愣愣地看着他执着自己的手在空中一笔一划书写，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苍兰香，与先前一般无二。
不，又不一样。此时的他与先前对她退避三舍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抬脸看向身侧之人如玉的侧颜。
似是察觉到她灼热目光，李长风停下手中动作，道：“怎么了？”
正欲开口时，蝶衣突然注意到方才写的字用火符燎过后，显现了片刻又不见了，她讶异道：“怎么消失了？”
李长风收回手，语气中带了些许失落，“我不及师父，此术只能维持片刻。”
原来是这样，蝶衣握住自己的指尖，定定道：“我倒觉得这像阅后即焚，反而不会留下痕迹，恰恰符合了传音符的特点。”
说着，她撩起耳畔被风吹起的碎发，淡淡道：“对了，这个障眼法有名字吗？”
李长风笑着摇头。这是他幼时捣鼓的小玩意，尚未正式起名。
蝶衣沉吟片刻后，抚掌看向他，“不如就叫手语信，如何？”
“好。”他温声道。
可是话音刚落，李长风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整个人的气势凌冽起来。
林间齐刷刷惊飞一片野鸟，发出扑棱翅膀的声响。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下一秒，一群训练有素的蒙面黑衣人手持弯刀从四面八方逼近，将他们团团围住。
蝶衣见状先将身侧之人扶到一棵树下，让他靠着树干休息。
李长风欲要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制止，她的的袖摆从他手中滑走。
蝶衣站在李长风身前，将他护至身后，单薄的影子将高大的他笼罩在内。
看着面前这群黑衣人，她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你们是什么人，杀人还要蒙面，幕后之人有这么见不得人吗？”她一面说，一面在背后偷偷掏出崩雷符，夹在指尖。
“废话少说，只要知道，我们要你们的命就行了！”领头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动手发难。
这黑衣人倒是聪明，没中她的圈套，深谙反派死于话多这一道理。
蝶衣并指寸寸抚过渡厄剑身，软剑仿佛重新淬炼一般变得坚|挺。
其上隐隐有电光闪烁，发出噼啪声响，怪异的是，这雷电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诡异的猩红色。
剑光一经挥出，瞬间打破了他们整齐划一的队形。雷霆所到之处，不少黑衣人避之不及，被撂倒在地。
剩下的同伙在后撤途中，跟见鬼似的纷纷腿打弯，双手不小心碰到倒地之人，一阵抽搐后，一同被电晕厥过去。
树下，李长风低眉敛袖，挡住执石子的手。
瞥了一眼身后折损，黑衣领队大声吼道：“不要碰到他们！其余人速速随我列阵！”
片刻后，众黑衣人在空中摆成一个圈，远远望去，像是太极的模样。
五行归一阵。
蝶衣瞬间认出了这个阵法，是太衍道的阵法。
她垂眸扫了李长风一眼，没注意到黑衣领队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提起弯刀便冲着她的门面砍来。
蝶衣抬手抵御，刀剑相交，刃面爆发出刺啦啦的火星子。
而她也在冲击力下被迫后撤，足下翻起一道长长的土坑痕。
空中众黑衣人，终于找准时机，催动五行归一阵法，汹涌的混沌之力朝着树下扑去。
杀招竟是冲着李长风去的！
这一计声东击西，竟将她也骗了去！
蝶衣反应过来后，直接打伞飞到空中，伞面撞上混沌之力，硬生生扛下这一杀招。
余威散开后，她足底一颤，有些身形不稳。
一只有力的臂膀适时拦住她的腰，若是忽略此刻危急的氛围，才子佳人共撑一伞，这幅画面应当是很美的。
只可惜底下的喽啰一直叫嚣，李长风挥剑一扫，原先已被余威反震的黑衣人们，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在他一击之下，七零八落倒了一片。
看着底下危机已解，蝶衣瞥了一眼腰上的手，对他说道：“可以松开了。”
李长风却置若未闻，拦腰将她抱起，缓缓落下，二人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交缠。
蝶衣心情复杂地望着他的侧脸。
明明上一秒还是个快咳死的病秧子，下一秒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信手一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她是被他耍了吧？是吧？
似是注意到蝶衣的沉默，李长风以拳抵唇，干咳两声，“修行之人的恢复之力尚可。”
突然闻到她身上血腥味，他皱眉道：“你受伤了？”
①“西南为坤卦，五行属土……”描述改编引用自《西南坤位的风水信息》
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引用自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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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蝶恋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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