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告御状(二)

“金照古威逼箫倚歌致死一案,李乘舟乃复审官员之一,可他偏私金照古等人,复审时暗示嫌犯翻供,此举应以‘主守教囚反异’罪论!此乃其罪二!

“李乘舟一意孤行给嫌犯脱罪,让有罪之人变为无罪、继续逍遥法外;且明知云大人和箫人玉无罪,却为报复泄愤强行给他二人加罪,此行径应以‘官司出入人罪’论处!此乃其罪三!

“此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今日我等并非为箫人玉和云大人鸣不平,而是忍不得他李乘舟以自身权势欺压无辜百姓!身为执宪官员却逞纵真凶,如此不知详刑、践踏律例之人,合该严惩,更不配居官于三法司之内!

“因此我等今日斗胆,请陛下为我等做主,为冤抑之人还以清名!”

时酿春说完后,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万万没想到,李乘舟把云海尘关进牢狱竟是因为这样一桩惊天大案,而李阁老平日里看上去铁面无私、不偏不党,这桩案子却审理的如此荒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更让殿内之人感到惊诧的是:时酿春将此案的前因后果,甚至二十多年前的旧情也一并说出,中间言辞流畅,没有一字冗余,甚至连李乘舟犯了什么罪,应当用哪些科条来惩治也准确指明,足见其对昭律之详熟。

而她敢带着这么多人敲登闻鼓告御状,且在大殿之上面对天子和百官不卑不亢,这份胆魄也实属少见,众官员听闻她的话后无不在心中慨叹:此女不简单啊……

时酿春指出了李乘舟的三项罪行,并搬出了三条与之相对应的律法,这第一条,便是强占良家妻女。此条例规定: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妻女,奸占为妻妾者,绞①。这一条什么意思显而易见,不必解释。

第二条主守教囚反异,则规定:凡司狱官典、狱卒,教令罪囚反异变乱事情……以故出入人罪论②。这一条简单来说,意思就是官员教唆囚犯翻供的,以‘故出入人罪’论处。

而这个故出入人罪,指的就是时酿春所说的第三条例律:官司出入人罪。此条规定:凡官司故出入人罪,全出全入者,以全罪论③。意思是官员让有罪之人变为无罪,无罪之人变为有罪的,按照被增加或减轻的罪,定罪量刑。

若时酿春所言为真,那么李乘舟的所作所为,依照这三条律例惩治,确实准确无疑。她一个普通百姓能对科条如此熟悉,其背后所用的功夫,旁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官员却清楚,这已经不仅仅是“难得”二字能一言蔽之的了。

一边是对李乘舟真实面貌的颠覆,一边是对时酿春众人的感慨,两相冲击之下,竟让这宫殿之内安静到沉闷,有的人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唯恐惊扰了这场诡异的对峙。

兰松野听完后“嗯”了一声,喜怒难猜的问李乘舟:“李阁老,关于时酿春所言之事,你可有话要说?”

早在兰松野让锦衣卫将她们带入宫中的时候,李乘舟就在心中琢磨对策,因此时酿春在这大殿上控诉自己的时候,他面不改色,甚至兰松野问话,他也是丁点儿波澜都没有:“回陛下,此女所言,不可尽信,金照古与箫氏姐弟的案子,并非如她所言一般。”

“是么?”兰松野慢悠悠的问:“那实情究竟如何,李阁老不妨说说?”

李乘舟气定神闲的应了声“是”,随后直接斥责时酿春:“时姑娘,你与箫人玉为同乡,即便是你二人惺惺相惜,因此你想救他出狱,本官也可以体谅,但你万万不该指鹿为马,说这些谎话来诬蔑本官、蒙骗陛下。”

时酿春料到他会狡赖,讥笑一声问道:“民女倒是不知,我方才所言,哪里说谎了?”

“那本官便与你一桩桩一件件的分辨个清楚!”李乘舟口吻凌厉的质问:“你说本官之罪有三,这第二件和第三件大可混为一谈,无非是指责本官枉法,给金照古脱罪,可当时此案复审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在场,过程究竟如何,难道短短几日就忘个清楚了?”

听李乘舟这话的意思是,时酿春尚有隐瞒?他三言两语就吊起了众官员的胃口,甚至将自己置于被冤枉的那一方,所有人闻声皆一言不发,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李乘舟道:“箫人玉状告金照古威逼箫倚歌致死一案,到底为什么以‘夫殴死有罪妻妾’为由结案,归根究底就是在那份卖身契上!

“你方才也说了,箫倚歌曾在身死当晚签下了卖身契,那卖身契已经作为物证被刑部收存,上面除了金照古和箫倚歌的名字之外,还有媒人花杏晓的名字,复审时此人也曾上堂受审,她亲口承认,箫倚歌是自愿签下卖身契的,而并非金照古强占在前、威逼在后!

“此案来龙去脉当日已在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昭明三年一月十四日,兴平县民箫倚歌经由花杏晓做媒,自愿卖于金照古为妾,原议定十两五钱银子,后因嫌此价不公,遂辱骂金照古与其外祖父金咏锐,金照古不忍见金咏锐受此屈辱,便对箫倚歌动以家法,箫倚歌怨气难消,于当日夜里自行跑出金府投河而亡。真相如此,用‘夫殴死有罪妻妾’为由结案有何谬误!

“所谓金照古的罪行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尔等试图以‘主守教囚反异’和‘官司出入人罪’来陷害本官,简直是个笑话!

“况且你口口声声说本官一意孤行为金照古脱罪,这话倒是奇怪,该案复审的时候,主审官员除去本官之外,还有刑部尚书郭大人和原大理寺右少卿云海尘,非我三人意见相同不能结案,你如今却对本官一人发难,焉知不是心怀怨恨故意报复!”

待李乘舟说完之后,大殿内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疑声。

有官员小声嘀咕:“李阁老和这位姑娘各执一词,到底谁的话是真的啊?”

“谁知道呢,方才听那位姑娘所言,李阁老确有徇私枉法之疑,可听了李阁老的话,又觉得对方实在无理取闹。”

“未必,无理取闹也得挑对地方和时候啊,这是在宫里,当着陛下的面儿无理取闹,即便胆子再大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她们若真的诬赖好人,等真相查明后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咱们还是再看看吧。”

“李大人的质疑,民妇可以解释!”说话的不是时酿春,而是另外一名女子,众官员看过去,见对方站出来道:“陛下,民妇颜霜红,乃金照古之妻!”

嫌犯的正妻?她都能站出来作证,可见此案确实不似表面那般简单啊。

兰松野:“嗯,你说。”

颜霜红便道:“金照古和箫氏的案子审理当日,云大人曾派人前去勾摄花杏晓,奈何金咏锐怕花杏晓说出真相,便吩咐人将其掳走藏起,后来京中的旨意传到兴平县之后,该案一众人证、连同嫌犯一起被移送进京,金咏锐也在押送之列,花杏晓却因被囚禁在金府未能前往。

“几日后,民妇偶然撞破此事并将其救出,因怕金咏锐的人随时可能将其灭口,为避免夜长梦多,民妇当即带着花杏晓赶到京中。可花杏晓因忌惮金家和李乘舟权势,还是在公堂之上作了伪证,李乘舟明明知道此案真相如何,却为了保住金照古一命而扭曲事实,实在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颜霜红这番话,分明是将这案子的表象又反转了一次。短短一刻钟不到,这案子反转再反转,现在到底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众官员已经不敢笃定了,只能继续往下听。

待颜霜红说完后,又有一女子站出来道:“陛下,民女褚横霜,也能证明李乘舟所言有一处疑点!”

兰松野:“嗯,讲吧。”

褚横霜:“民女在兴平县经营了一处酒楼,而箫倚歌也开了一家铺子,做点儿香料和胭脂水粉的买卖,我楼中的姑娘常常会在箫掌柜的铺子中买香粉,虽不知她每个月营收多少,但区区十两五钱银子而已,箫倚歌绝对不会为了这点儿银两委身给金照古做妾!

“更何况他弟弟箫人玉当时正在参加会试,在此之前,他已经是解元!即便箫倚歌真的银钱短缺,可箫人玉哪怕去给人当个西席先生也能帮衬他姐姐,因此更不可能存在箫倚歌自愿给金照古做妾一事!”

“哎呀……有道理啊……”褚横霜说完之后,百官越发觉得此案实在扑朔迷离,双方各有各的说辞,偏偏他们说的听上去还极为可信,实在让人看不透此间迷雾。

“是么?”李乘舟冷笑一声:“可本官怎么记得,当日在公堂之上,花杏晓说的是,将她掳走的人乃是云海尘的手下,是云海尘恫吓她在公堂之上给箫家作证,如若不然就要将其灭口!否则依你所言,花杏晓明明知道金咏锐欲对她下杀手,事后还反过来帮金家作证,此举难道不矛盾么?”他说完看了一眼郭唯空,问:“郭大人,审案之时你也在场,本官说的可对?”

众官员便看向郭唯空,只见他面无表情,慢悠悠的说了声:“确实如此。”

啊?连郭大人都能作证,此案又反转了?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六·户律三·婚姻·强占良家妻女》

②: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八·刑律十一·断狱·主守教囚反异》

③: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八·刑律十一·断狱·官司出入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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