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都不愿意回去?”
银发雪眸男子端坐在沙发上,啜饮了一口茶。
司洵颔首:“对。”
末了,他悄悄抬头看灵均一眼,殷红的唇越发衬出对方眉目间的病气,他听见对方说:“好,我知道了。”
灵均放下茶杯,雪眸平静如水,“帮我多照看祈安,照看而已,不必常在他眼前晃悠。”
“前段时间招惹祈安的那两只虫,你准备怎么处理?杀了?如果你不敢,我来动手。”
虽然是问,但他已然有了决断,而且这话的语气与内容,着实跟他的温润外表不符,却就该是原本的他。
乖巧与他早是千八百年的距离。
司洵心里的愧疚大片大片滋生,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抽痛,“灵均,其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
“有什么没弄清?”灵均面露讥诮,情绪外露,他昳丽面庞上多了些鲜活,“雌虫爱而不得向雄主注.射禁药,致使雄主情绪失控向无辜之人动手,反被击倒后讹上无辜之人,而雌虫想与雄主相依相随,也注射的同款药剂而精神不正常,这还不清楚吗?”
司洵目光惊诧,同时心里产生一个揣测,问:“你是怎么知道?”
自从把确认祈安的身份后,斯蒂安就亲自处理这件事,但由于亚卡还在昏迷不醒,索亚精神近似疯癫,他们异常的痕迹都被抹得太干净了,半点消息都寻不出,这件事毫无进展几乎近被搁置。
“搜魂术。”
假如不是司洵早已失去神力,灵均不免还要多嘲讽两句。
答案与心中的揣测吻合,司洵瞳孔一震,怔怔开口道:“灵均,肆意对普通人用搜魂术,你……”
你会欠下因果的。
灵均晃了晃杯中轻吐热气的茶,水面映出他眼底的霜色,丝丝缕缕的热气反倒像雾气,与霜色相得益彰,殷红的唇冷谈吐露:“不差这一点。”
他欠下的债,早就还不清了。
司洵目光怔愣,什么叫“不差这一点”?
灵均偏头,心生恶意,嘴角绽出一抹笑,“雅比斯的雪下了一个月,海湾成了冰原,那一年冻死了好多动物。”
言落,灵均手中还冒着点不明显热气的茶,瞬间冻成冰,而热气被掐断咽喉,了无气息。
“你骗祈安说雅比斯太阳不坠落的那天回来,你骗我说雅比斯下雪的那天就回来,你满口谎言,用两种绝无可能的理由搪塞我们。”
灵均用指腹磨了磨杯面,感受到瓷杯内的凉,指腹也捻出一抹湿润,“我信了,祈安也信了。雅比斯从不下雪,但我做到了。”
“养父,您做到了吗?”
灵均伸出掌心,精小的雪花片从他掌心如同烟花一样蹦出,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全敛在他那双用神力幻化的雪眸中。
“……抱歉。”
司洵眼里有片刻的失神。
灵均哼声收回手,语调悠悠:“你不应该允诺我的,你就应该告诉我你回不来了。我说过,别用你自以为的善意怜悯我,我会恨你。”
“事实证明,您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司洵哑言,自把灵均养在身边起,司洵就知道他是爱恨都很浓烈的人,浓烈到有时无法用常理去理解。
灵均指尖敲了茶杯一下,冰面消融如凛冬归寂。春天初到时,雪水依旧是冷的,所以杯里的茶也是冷的,是苦涩的。
灵均恨抛弃自己的父母,也恨抛弃他们的司洵。无论出于任何缘由或善意,灵均都不接受,他的想法很简单,谎言就是谎言,抛弃就是抛弃,任何交杂于之上使之扭曲合理的,本身就是不合理。
爱恨浓烈,注定他的疯。
他既疯,却也有疯子为数不多的理智。
“你引渡了他们。”
司洵敢很笃定,这份自信来源于他对自己孩子的了解。现在他也有事实依据,欠下太多因果导致灵均身体不大好,但没有神魂消散,只能说明最终灵均做了补救措施。
“……”
灵均没对此进行辩驳,只是取出空间中的戒指摆在桌上,“我今天就走,你帮我把储物戒给祈安。”
储物戒里的东西是灵均给祈安攒了许久的成家礼,作为唯一的长辈,灵均有时难免会想的多,所幸现在能用上了。
司洵问:“你不跟他道别?”
灵均站起来整理褶皱,不答反问:“他哭鼻子了,你哄?”
“一个月后,祈安就要成婚了,你不作为长辈出席吗?”
司洵试图挽留,因为两个时空的距离,实际上是一生之别。
他当初回不去,现在他心系的两个孩子来到了这,却也要历经分隔两地,他私心不愿意这种事发生。
灵均拒绝:“不了,祈安很聪明,我怕瞒不住他。”
司洵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继续开口劝灵均留下,但又忽地想到假如祈安都不能成为灵均留下的理由,他的劝更没用。
夏日灼热的光刺眼,灵均抬手挡住眼睛,还没有走出大门口,遽然察觉背后有人在跟着,脚下顿了顿,他侧身雪眸凝在一处,用命令的口吻道:“出来。”
一小身影磨磨蹭蹭从绿植后出来,是伊奥,他走到灵均面前,脸颊红红的,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害羞,他问:“你也是哥哥吗?”
伊奥在司洵书房里见过祈安和灵均小时候的画像,但面对成年后的灵均,他还是不太确定。
灵均眯眸,看还没自己腿长的矮包子,丝毫不客气地躬身戳了戳他的额头,“小鬼,我只有一个弟弟,也是唯一一个。”
他又道:“你既然有了雄父和雌父,就不要太贪心,我才不是你哥,祈安也不是。”
灵均不在乎说出口的话会惹伊奥多难过,目光看向从别墅里走出的司洵,毫不客气喊道:“快把你家的小鬼带走。”
闻言,司洵走了过去,伊奥捂着被戳的额头扑向司洵,“雄父,我的额头,哥……”
想起灵均说不是他哥的话,伊奥突然噤了声,眼眶一下就红了。
灵均见司洵抱起伊奥,检查对方的额头,目光柔和,是面对他所没有的,或许曾经有过,但那已经久远到忽略可不记的地步。
他大概是最白眼狼的人,没有如别人所认为的,铭记司洵对他的恩情,而是只记住谎意之下产生的恨。
灵均懒得看父慈子孝或是矮包子告状的场面,抬脚就要走,却听见司洵说:“我以为,你会讨厌伊奥。”
“你说错了,”灵均声音冷冽,“我很讨厌他,也很讨厌你。”
他的爱恨浓烈至疯魔,但他的爱恨皆由他。
灵均走了。
司洵声音温柔,视线落在伊奥眉间将消未消,泛金的雪花状印记,轻声告诉儿子:“伊奥,刚才哥哥是在给你治病,现在脑袋是不是不疼了?”
伊奥低沉的情绪被遏止,圆溜溜的眼里兴奋好似溢了出来,“好像……头不痛了?雄父,感冒好啦!”
高兴完,他又抑不住地失落,他抬手环住司洵的脖子,难过小声道:“雄父,哥哥不喜欢我。”
司洵无法为年幼的他解释其中更为深奥的渊源,他轻叹一口气,安慰道:“哥哥不讨厌你,伊奥。”
“你是被神祝福的孩子。”
灵均长相偏阴柔美感,身躯高大如军雌,却又如亚雌般漂亮脆弱,走在大街上,几乎所有虫都会回头看他。
银发光泽纯粹,在耀眼阳光下犹如行走的发光体,眼眸泠泠,像是突兀闯入夏日中不化的冰。
冷色盖住往日的温润,虽然吸引了大把的视线,却没有虫敢接近。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对世的温润没了意义。
他将一个人返回属于他们共同的世界。
他只带回那点隔着岁月被消磨的恨,此外,他一无所有。
他的所有,都留在了这个陌生的时空。
包括爱与恨。
乌云遮蔽高高挂在天空的赤阳,阴沉将一切夏日气息泯灭,突如其来的转换,吓了虫一跳。
“怎么回事?”
“变天了,不会要下雨了吧?”
“啊,我衣服还挂在阳台!”
“快回家吧,这该死的天气!”
慌乱声不断,热闹的街道一时间变得空旷安静,只剩灵均一个。
苍穹开始落下雪花,斯林卡有四季,但凛冬如秋日,塞利尔也是,这日早已随他们的进化而消失,于他们祖先而言是灾难的凛冬骤然降临。
或许有的虫认为夏日惊变,是千年前灾难的延续,但它只是一个如约而至的承诺。
所以这场久违的雪日没有凛冽的寒风,只有如微风一般的冬风。
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伸手接过雪,雪没有融化,而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轻声说了句:“新婚快乐。”
全星系都在同一时间下雪,夜晚过后星系会是一片白,然后持续七天,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赠予某个人最后的,盛大的礼物。
雪花及罕见柔顺的冬风会将一个掌管四季的神所拥有为数不多的祝福,送给身处另一个帝国的人。
神的爱恨浓烈又偏执,却懂了放下,放下无法拥有的爱,放下隔着万千岁月的恨,然后甘愿孤身一人离开。
他割舍的决绝,也是他的另一种浓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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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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