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祝再回来时,林瑾瑜的目光仍然不受控制地锁定在了他身上。他个头高,站在南方一众的小个子里简直是鹤立鸡群。
他还是一如既往有着莫名其妙的洁癖。从人群中穿梭过来时,他刻意避开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
林瑾瑜当初笑话他,说他洁癖又娇气,是一朵娇花。
陈明祝的回应是在她脖颈上重重咬了一口,听到她尖叫才欠欠地问她:“我娇气还是你娇气?”
林瑾瑜人都疼麻了,捂着痛处骂他:“变态!”
他趴在她脖颈旁笑得床都在抖。
那样的亲密,如今竟恍若隔世。
现在同在一张酒桌旁,她和陈明祝全程零交流,甚至连眼神对视都没有。陈明祝把她当空气无视了彻底。
林瑾瑜几次试图开口,回应她的都是陈明祝的沉默。多亏有刘晰蓝在,打着圆场打了过去。
单喝酒太闷,期间大家又玩了一会牌。加点数的二十四点,每人出一张牌,谁先超过24点谁喝。
刘晰蓝喝水,他们喝酒,结果喝水的一口没喝着,倒是玩牌的老手栽了。陈明祝喝了不少酒,大家都笑他今天点背,一个小牌都摸不到。
到了近午夜一点,酒局终于要散了,林瑾瑜拎起包往外走时,习惯性地回头看自己还有没有落下什么,忽然在陈明祝的位置下瞥见了几张扑克,她好奇捡起来铺开一看,发现几乎都是点数极小的牌。
如果他把这几张牌出了,恐怕他喝的那十几杯里,一半多都要落在林瑾瑜头上。
他为什么要把这几张牌落下?林瑾瑜拿着牌愣了很久。
酒吧外,刘晰蓝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
其他人都喝了酒,刘晰蓝责无旁贷地当起了司机。
王桡和陈明祝将喝得五迷三道的孔孙望扔在后座上,一前一后地坐下了。
“小林呢?”刘晰蓝问。
王桡往外指指,“来了。”
林瑾瑜走到车边时,一弯腰便看见了陈明祝。他目不斜视,眼神依然冷漠。
知道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她想问的话只能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
林瑾瑜关上车门,故意盯着他看,打赌他不是瞎了就一定会有反应,但他仍旧无动于衷,瘦削的侧脸线条冷硬,满脸写着不近人情。
陈明祝并不是这么高冷的人,相反,在刚认识他时,林瑾瑜一度觉得他儒雅随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这样的人,一旦被他划掉了在心里的名字,那他几乎是要记仇一辈子的。
在他俩沉默僵持着时,刘晰蓝回头打破了后座的死寂,她问:“小林,你住在哪呀?”
林瑾瑜回过神,回答道:“西山区万达广场附近。”
“万达广场啊,”刘晰蓝有些意外地说,“那你和明祝住得近,我先送小望回去,再一块送你们。”
林瑾瑜轻笑一声,应道:“我都可以,听你们安排。”
车开动了,由于惯性,头往后轻轻一撞。
林瑾瑜感觉脑后松开了,还没来得及伸手,就感觉什么掉了。她突然想到——她只是随手插了一根笔挽着头发,难为今天一个晚上,竟然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要把笔插在脑袋上。
她向座位后摸了摸,想不动声色地将笔捡起来,可她和陈明祝离得太近,无可避免得碰到了陈明祝的大腿。
陈明祝终于有了反应,他搭起了另一条腿,离林瑾瑜远远的,将不理不看不回应做到了极致,甚至连嫌弃都毫不掩饰。
林瑾瑜心头一哽,顿了顿,她才尽量平静解释道:“我只是捡一下东西。”
他连“嗯”一声都没有,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当身边全然坐着的是空气。
刘晰蓝倒是听清楚了,侧头问:“小林,什么掉了?我帮你开灯,你找找。”
她打开了车顶的灯,明亮的光顿时照满了整个车厢。
晕晕乎乎的孔孙望稀里糊涂坐起身,嘟囔着:“天亮了吗?”
“天没亮,你睡吧。”王桡说了一句,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林瑾瑜正弯腰找东西,陈明祝还不动如山地坐着,他看不下去了,说,“明祝,你也帮着找找啊。”
陈明祝的回应是闭上了眼睛。
见他的不耐烦毫不掩饰,王桡无奈说:“怎么心情还是这么不好。”
陈明祝总算低低地“嗯”了一声了。
王桡自顾自道:“你家老爷子也不是不知道你和那帮人都互不待见,还总爱把你叫回去吃饭,要我说啊,你就该找个理由拒绝了,那饭吃了也膈应。”
他和家里的关系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缓和吗?
林瑾瑜坐直身,竖着耳朵想听王桡讲八卦,谁知道陈明祝不搭话。王桡话锋一转,问到她身上:“小林,你是昆明人吗?”
“不是,我是广东人。”
“以前在云南上学?”
“对。”
王桡呵呵笑道:“来过我们云南的,都不想走,我去过广东,那天气,人受不了,夏天又潮又热,简直没法过了……”
在王桡絮叨中,林瑾瑜的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落到了陈明祝身上。
他眼睛合着,挺鼻薄唇,眉眼清冽。她毫无顾忌地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描摹过他的模样。
他是贵不可攀的豪门公子哥,勾勾手指就能有数不清狂蜂浪蝶扑上,和她理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他抱过她,修长手指曾紧密与她十指相扣过,他曾和她相拥而眠,秉烛夜谈,在她面前全然卸下过防备。
他如今越冷漠,越让林瑾瑜想起过往的滚烫,便越不甘心。
“小林,东西找到了吗?”刘晰蓝问。
“找不到了,算了。”
“是个什么东西?待会我和大饶找找,找到了给你。”
“只是一支笔,也不重要。”林瑾瑜说。
刘晰蓝关了车内的灯,道:“好,那要是能找到我们就放店里,你想要了就来拿。”
“谢谢。”林瑾瑜笑笑。
女人的声音和一颦一笑都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五官,陈明祝感到一阵躁烦。
碍于朋友的面子,他还保持着表面的体面。如果不是王桡把她带过来,陈明祝在林瑾瑜出现的那一刻就会扭头就走。
将孔孙望送到家后,刘晰蓝和王桡又开车到了西山区,先将她送回了家。
她先下车,同他们告别:“我先走了,你们开车小心。”
“你也是,早点休息。”刘晰蓝回应她。
林瑾瑜的目光又悄悄地落到了陈明祝身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开口道:“明祝,再见。”
他好像睡着了,阖着眼呼吸平缓,没有回答。
她已经极其克制,不想让他感到不快,可他的冷淡绝不会因为她的礼貌而有所缓和,饶是林瑾瑜已经做好了吃他闭门羹的准备,也还是被他的冷漠激得心头一阵发冷。
王桡打圆场道:“小林,他可能睡着了,你先走吧。”
林瑾瑜扶着车门的手停留了很久,最后只能极其克制地将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按下不表,轻轻地关上了车门。
下过雨的昆明,即便已至六月末,还是冷的。
街道上冷冷清清,商铺都已关了门,整条街的路灯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路亮过去。
她在路边站了很久,想起几年前,她也曾这样在他家楼下站着。
他就在家,可灯是黑的。
他不想见她,就不会再给她任何希望。
她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知识、见识、为人处世,也从他身上继承了许多本属于他的生活习惯,可她偏偏还没有从他身上学会告别,也没能习得他一旦放弃,就再不回头的冷酷。
她叹出一口气,还带着啤酒的小麦味。她约莫只喝了一瓶啤酒,并不算多,因而连趁醉装疯都不行。
六年里,很多次,她都拿定决心要将陈明祝忘了,拿定决心要重新开始一段恋情。
她也尝试和其他异性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一切都按照谈恋爱的正常步骤如常进行,可总在对方问她“你喜欢我吗”时,哑口无言。
她不是不懂喜欢,恰恰相反,她太懂真正的喜欢了。
喜欢一个人,无法抑制想和对方见面的**;无法抑制想拥抱的**;无法抑制生理性想靠近的**;甚至无法抑制患得患失的心理——
她也曾试图迈着重而缓慢的步伐向未来走去,可镣铐牢牢地铐住了她的双腿,让她跑不动,逃不掉。
在无数个,她心说,这个人还不错的时刻,下一秒她便想到了陈明祝。
他的下颚线真像明祝;他的鼻梁真像明祝;他的背影真像明祝。如果是明祝,他会在她落座前,先给她拉开椅子;如果是明祝,他会在想抽烟时先离开,即便在家里,也会去楼道抽;如果是明祝,在看电影时,他会伸出手给她牵着,轻轻摩挲她的虎口,脸上神情却又淡然平静得像一个正人君子……
即便是相爱的两个人,也不是一定能有好的结果的。
她那时候,太年轻,太幼稚,总喜欢用分手来当筹码,逼迫他在她面前一次次低头来哄她。她患得患失,却又笃定陈明祝爱她,总会为她低头。
她不知道,每一句“分手”都是在消耗他们之间的情谊,直到那最后的爱也被消磨干净,他终于厌烦了无止境地试探和考验,厌倦了这段关系的不平等,厌倦了她的“作”,再无留恋地转身走了。她还以为,只要她低一下头,撒撒娇,道个歉,他就还能回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她的报应是在往后余生,在下定决心想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的时候,都被兜头而下、名为“过去”的冷水淋满头。
她以为不回头,就能翻过那座大山。可直至如今她才发现,无论她跑了多远,抬头看,那山依然矗立在她的前方。
她不能再逃避,也无处可逃,即便要将陈年的伤疤一次次揭开,要用手指一次次狠狠按进伤口里,她也得站到陈明祝面前。
让陈明祝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狠狠再烙几个伤疤,最好将她那点念念不忘的情谊和亏欠全部烧掉,到那时,她想到“陈明祝”三个字时只有厌恶,或许她就翻过了那座大山,或许她就终于能获得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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