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这时,与梁丘音相隔一个过道的男生晃晃悠悠回来了。

严彬记得这人就是住宿生,便随口问了句:“班长统计夜自习人数,要上的填表。”他又回问梁丘音一句,“那我先给他了?”

“嗯。”梁丘音点头。

男生顶着惺忪睡眼,草草在表格上写完名字,拍了拍前排的人,一根食指比比划划,全程不发一言。

之后,他一屁股坐进椅子,胳膊肘折起搭在课桌上,头一歪,栽了进去。

严彬和梁丘音对视一眼,强忍住笑意。

一整节课,男生睡得安安稳稳,物理老师没有叫醒他。大概是看清了每个学生几斤几两,拎得动的自然不必管,拎不动的便随他去。

梁丘音观察了近一个月。

但凡碰到物理或化学课,此男生就像中了一剂强力安眠药,睡得昏天暗地;而等到了语文或历史课,他又能瞬间清醒过来,充足的精神头儿简直像换了个人。

男生从不记笔记。他喜欢翘个二郎腿,两手揣兜,偶尔翻一下书。明明是在教室听讲,他却像在戏院听戏,自在满满。

他与梁丘音只相隔一个过道,却像隔了一个世界。

又是一个周一,终于到了月考当天。

语文英语数理化,五场考试结束后已是下午四点。大家的脑袋经过一整天的高速运转,多少有些疲乏,教室里弥漫着机器过载后的焦糊味。

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扫视一圈后开嗓道:“月考都能给你们累成这样?到时候期末结束了你们不得都散架咯?”

几名同学跑去班主任旁边,询问英语阅读理解题中的答案。几句来回过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老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如果脱离学校这个场景,那她一定是个飒爽的大姐姐。

待同学们坐好后,她撑着讲台说道:“看你们这个样儿,咱们换换脑子,来点儿新鲜的。”

大家一脸期待,纷纷低声议论。

“这都开学一个月了,还没换过座位吧。”

全班一起“哦——”

“来,咱们这样,”李老师大手一挥,“从最靠窗开始,依次向右平移,同桌保持不变。最靠墙的换到靠窗,开始吧!”

大家纷纷起身,桌腿凳子腿富有节奏感地摩擦地面。

“最后一排,你们四个!”李老师的声音穿过人墙,直奔教室最后而去,“跟着前面两列走!”

说完,李老师踩着高跟靴走出班门,留下欢呼雀跃的蚂蚁们辛勤搬家。

至于最后一排的四个人,他们分别是一个学霸、一个睡神、一个扣篮狂魔,和一个究极话唠。

睡神的“行李”最简单。他拎着一个笔袋,手拿两本书,直接坐到梁丘音的右边。

“你慢慢来,我在这看会儿书。”

这是开学以来,睡神跟梁丘音说的第一句话。

梁丘音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是一本《山海经》。

梁丘音端起一摞课本,走去靠窗的座位。

话唠哥正埋头收拾桌洞,眼见梁丘音走过来,便热情地打招呼,“梁大哥来啦!你稍微一等,我这东西多。”

桌上堆满了各种物件,而他仍在源源不断地从桌洞里掏东西出来,仿佛那是个无底洞。

并且,他的“东西”只能用“东西”这个词来指称,因为那里面什么都有:笔,本,糖纸,曲别针,神奇宝贝卡,盗版书,NDS游戏机,还有……

梁丘音睁大双眼。

没错,那是一个顶针。埋在书下露出一角的是一捆针线。

见梁丘音等了半天,他讪讪一笑:“这么的吧,我给你腾出点地方来,你先放你的东西。”

梁丘音忍不住说道:“要不你把桌子搬走吧,反正离得近。”

话唠哥一扭头,忙道:“不用不用!正好换个风水!到时候我换到你原来那地儿,说不定还能沾沾仙气儿。”

闻言,梁丘音不免怀疑这里头有诈。

果不其然,当他自习课写卷子时,笔尖连连戳进桌子表面的凹陷处,连带卷子纸一起戳破了好几个洞。他只好在卷子下面垫上厚厚的草稿纸。

最后一排只有六张桌子,梁丘音和扣篮狂魔的旁边是没有课桌的。仅剩的两张空桌子,其中一张上已经摆满了话唠哥的“东西”,另一张空桌则在梁丘音原来的座位旁。

他犹豫再三,在自习课结束后走去睡神旁边。

“你用这张桌子吗?”他扶着课桌问道。

睡神摇摇头。

“跟我那张桌子换一下。”

睡神投来困倦又疑惑的目光。梁丘音不明所以,于是试探性地补充道:“我自己搬就行。”

睡神轻轻点头,合上双眼再次入定。

梁丘音利索地换完桌子,背上书包走出班门。

晚自习过后,兄弟俩在车站前碰面。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不知哪位神仙在天上碰洒了墨汁,倾倒于人间一片墨色。

梁丘音挪到哥哥身边,轻声说道:“今天高一统计夜自习人数。”

“说是统计,到时候谁在谁不在没有人管。”哥哥一副过来人语气。

“高三也是吗?”

“高三在自己班上夜自习。”

“哦,”梁丘音环视车站四周,“这两周,车站的人少了一些。”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行人怒骂不长眼的司机,引来一群人看热闹。

“明天开始,家政每天来家里做饭。周六不来,周日照常打扫卫生。”哥哥转移了话题。

“所以呢?”

“所以明天我也……”

“你也开始上夜自习,把我自己留在家里。”

哥哥没有反驳,可他的眼睛里分明写着:难道不该这样吗?

“你上夜自习,那晚饭怎么办?”梁丘音问。

“晚上做好的我第二天带去。”

“头天晚上做的,你隔了24小时才吃上。隔夜菜都不敢这么隔。”

“学校附近不是还有小吃店吗?”

“花钱雇家政,你不在家吃,还花钱在外面吃,好意思吗?”

“我——”

“合着这家政是给我一个人雇的?”梁丘音的一连串输出,将哥哥扒了个精光。

“那你想怎样?”哥哥问。

“我也要上夜自习。”

大昱哭笑不得。这简直像小孩子之间的攀比——你有的玩具我也必须有。

“干脆跟之前一样,周末来打扫卫生就行。下了晚自习我陪你一起在外面吃。”梁丘音说。

“咱们没有那个预算。”

“那就让家政改时间,我才不要自己在家。”小音宝宝不仅攀比,还赌气。

“明天就开工了,改不了时间。再说,有家政陪你在家啊。”

“那能一样吗?”

梁丘音生气的模样从小到大从没变过。

二人无言。方才看热闹的人们尽数退去。

繁忙夜色下,街角小吃店飘起白茫茫的蒸气。

明明已经饥肠辘辘,可梁丘音的胃口却像一台故障的手机,始终连不上名为“关东煮”的蓝牙信号。

“大不了,我不上晚自习了,”梁丘音抬高声调,“给家政一副钥匙,让他提前去家里做饭。做好了我带回学校,咱们一起吃。一个晚自习够我来回了。”

“让陌生人提前进家里,不安全。”

“家里还剩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晚自习是必上的。”

“咱们家情况特殊。”

哥哥拧起眉毛。他的挣扎还不如那秋后的蚂蚱。

“别装无辜,”梁丘音火力全开,“不然你是怎么跟老师解释明天才开始上夜自习这件事的?”

“你——”

“高三两周前就开始上夜自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在逻辑和情感的双重攻势下,大昱没了辙。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爸说,要等到过年才能回来。”

“嗯,”梁丘音敷衍应声,“无所谓。”

抬头望去,市区的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公交车来得很晚,车上挤满了人。兄弟俩勉强靠在前门附近,连个像样的抓手都没有。

大昱输了嘴仗,挺着个脖子背对梁丘音。

绕经高架桥下的环岛时,司机一个急刹车,全车人同频摆动。大昱和小音撞在了一起。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死角里,梁丘音握住了哥哥的手。

大昱半扭过头,低声质问:“你干什么?”

“哥,你看。”

大昱顺着梁丘音的视线望去。高速路上的车灯汇聚成一条光带,像地面上的银河。

“你刚才笑了。”梁丘音鬼魅般的声音响在耳边。

大昱这才醒悟,同时也看到了两人映在汽车前门上的倒影。

“你在笑什么?”梁丘音不依不饶。

哥哥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握成拳。他不慌不忙,四指紧紧扣住哥哥的拳头,拇指指肚依次滑过哥哥的掌指关节。

“你搁这坐过山车呢?”

“不行吗?”梁丘音理直气壮,“过山车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他料定在这公共的狭窄空间内,哥哥会尽可能保持体面。

大昱抿住嘴,等待机会反击。

辅路汇入主干道,车速减慢。大昱腾出另一只手,向后抓住梁丘音的外套。

“怎么非礼别人?”梁丘音一脸无辜。

“你好意思说我?”

两人打闹间,一辆小轿车从旁开过,车里的男孩趴在车窗上,透过公交车门看到了两人紧握的手。

公交车驶入主干道,车速逐渐加快。

“扶好,别闹!”哥哥训斥道。

随后,他索性面朝公交车正前方站立,不给梁丘音任何一个正脸。他头顶的发丝随着汽车颠簸而上下起伏,时不时扫过梁丘音的鼻尖,让人好不舒畅。

月考后第二天,李老师拿着一张成绩排名表走进教室,脸色犹如一家驿站,上面贴满了各类情报讯息。驿马早已备好,只等“嘴”一张,它便驮着这些情报飞驰而去。

全班人无不怀揣忐忑的心情,既想八卦别人的成绩,又怕得知自己的成绩。

“先说一个校园卫生问题,”李老师张口便是一道金属光芒射出,“下周开始,高一年级负责操场卫生,主要包括操场南侧,那一排杨树附近,和你们平时扔垃圾的大垃圾桶附近。”

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激不起什么浪花,不少人露出铆足了劲儿却没处使的便秘感。

“卫生检查主要看两方面。第一,跑道上不能有太多落叶;第二,垃圾桶周围不能有垃圾。具体的值日表安排,卫生委员课后去领一下。”

李老师看出了满屋子期待的神情,随即调整站姿。

“月考成绩出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稍作停顿,“好消息是,全年级十二个班,咱们班有三个人进了年级前十。”

一片小范围的骚动。

“坏消息是,数理化三科的年级垫底都在咱们班。”

大家忍不住交头接耳。

“先说咱们班第一名,同时也是年级第二,跟年级第一只有一分之差,”李老师望向最后一排的角落,“梁丘音。”

有几个人在鼓掌,严彬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第二名,年级第五,许辰鹤。”

鼓掌声减弱。

“第三名,年级第七,方翎。”

鼓掌声变大了。

“这次英语试卷的阅读理解题几乎全军覆没,全年级只有一个阅读理解满分,也是梁丘音同学。你的英语作文扣了两分卷面分,”李老师怒上眉梢,“不然你就是年级第一。”

阳光穿过树叶,洒向梁丘音面前坑坑洼洼的课桌。

之后,李老师针对阅读理解题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从语法讲到语义,又从词根讲到词缀,恨不能将这些知识全部烙印在下面一张张空洞木讷的面孔上。

课后,她叫了两个人出去。一位是睡神,另一位是梁丘音至今都没记住名字的一个人。

他猜测这两位就是数理化的年级垫底。明明是三个科目,却只叫了两个人,那么其中一人应该是“双开花”。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年级第一到底是谁。

又是一节课间,他跑去李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是间大屋子,里面起码坐了六七个老师。梁丘音刚进门,在门边接水的一位男老师便喊道:“李老师!你们班老一来了!”

李老师从一堆书山中抬起头,似乎对梁丘音的到来早有预料。她拉过另一把椅子,示意梁丘音坐下。

“刚开学的时候,记不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李老师率先发问。

“记得,先看我的月考成绩。”

“开学一个多月了,教导处没找过你吧。”

“嗯。”

梁丘音从李老师的眼里看出了某些端倪。

难不成?

“我联系过你的家长。”李老师话停一半,观察着梁丘音的神色。

就在这个空档,男老师在背后高喊道:“不得了!年级第一也来啦!咱们办公室都显得亮堂多了!”梁丘音忍住了没有回头。

李老师接着问:“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他抓住机会,道出今后缺席晚自习一事。李老师勉强同意,并嘱咐道,倘若有老师占用自习课讲题,那他事后一定要找同学补上习题内容。

“行了,没别的事了,”她站起身,“下次就是期中考试了,保持年级前五,能不能做到?”

“我尽量。”梁丘音跟着起身。

李老师笑了。

“对了,李老师,我想问问……”

男老师的声音切起来:“喏,年级第二就在那呢!”

梁丘音转过身,与一位男生四目相对。

“张老师批的作文,要是换我批,我们班这个才是年级第一!”

“哎李老师,你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了你们班那个作文,有个单词的被动语态拼错了,不光是卷面丢分。”

“得了吧!原词也可以当形容词,不需要变被动!”

“你那学生的笔迹太潦草了,扣卷面分也不冤枉。”

“哼,”李老师转向梁丘音,“你刚才想问什么?”

“哦,没什么。”

“快上课了,你们俩快回去吧!”

梁丘音和男生一起走出办公室。

两人谁都没开口,在走廊上相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路过高一三班门口时,男生拐进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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