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声如马蹄叩击冻土,每个轮指都激起篝火琵琶的暖意。
“翎姐竟然会弹琵琶!”
“那叫阮!你个傻冒!”
随吹笛者气息震颤的银流苏,在追光灯下化作跃动的星河。
领奏的二胡揉弦时,马尾弓在弦上碾出沙砾般的颤音,推拉间恍见游牧人扬鞭策马的粗粝与柔韧。
“她们什么时候排练的?”梁丘音问许航。
“周末在舞蹈教室练的。”
“你怎么知道?”
“吹笛子那女生坐我后面。之前她们一直找不出时间来统一排练。据说周末练了一天半,今天直接上台演。”
四位演奏者始终保持着青瓷般的静雅,唯有乐器在她们手中化作奔涌的河流,将阴山积雪与穹庐云雾尽数泼洒于礼堂上空。
最后一个泛音消散之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四位仙女一同起身鞠躬,帷幕缓缓拉上。
男主持人登上舞台:“民乐苍茫余韵未散,且看少年飒爽登场!请欣赏高一男生演绎动感女团舞!”
梁丘音的手机再次震动。
哥:嗷嗷嗷来了来了!
假如你此时身处高一楼层的走廊里,那将会收获“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奇妙体验。
急促的电子节拍响起,帷幕也随之一拉到底。舞台灯交替闪烁,切割出一片连绵不断的黑色剪影。
顶灯忽转为樱花粉,渲染出一片轻柔的暧昧。
九名高一男生身着白衬衣、黑西裤,在前奏的节拍中迈出甜美的舞步。
黑色领带随动作起伏,自发摆出轻盈的弧线。
领舞男生自菱形队列中缓步旋出,绷直的指尖与下颌线形成利落折角。
八名队友围绕他裂变为放射状人浪。副歌落下,众人双手比心,如同花瓣随风飘散。
中央通道腾空,他单手扯松领带,忽地一个后仰下腰。衬衣被扯出腰间,腰腹线条若隐若现,左手轻掠过敞开的领口。
黑皮鞋尖次第切开粉紫色追光。**处,九人同时跃起。
落地刹那间,甩开的额发间尚凝着微亮汗珠。松开的领带化作腕间飞舞的黑蝶。
最后,全员定格在猫爪手势的甜笑中。
金纸雨自舞台两侧洒下,口哨声穿透空气。男生们的指尖抵成标准桃心,引发台下一轮更响的笑浪与掌声。
帷幕缓缓拉上,男生们依次退场。
清扫舞台的间隙,梁丘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向吴老师眼神请示。后者用手比划更换的姿势。
梁丘音换掉第一盘磁带,并在上面作好标记。
后门悄声打开。有个人走近,轻拍梁丘音的肩膀。
“高三六班的梁丘昱是你哥哥?”音乐老师问道。她身后站着林佳佳。两人的神情非常焦急。
“是。”
她又转头对吴老师说道:“你说这不到半个小时就上台了,结果人还没来。我们同一个节目的女生都换好服装了,长裙拖地的不方便去。借你的人一用。”
吴老师礼貌性微笑,示意梁丘音赶快去找人。
走出礼堂门口,梁丘音发了一条信息:音乐老师让我去找你。
他穿过操场,进入教学楼,顺着正门口的楼梯上楼。
刚拐到四层,回复来了:啊?我到礼堂了。
……
哥:你怎么不在后面?
操。
弟:真想现在办了你。
哥:???
等梁丘音再从后门进入礼堂,台上的相声表演正逗得观众哄堂大笑。
许航笑得直拍大腿。眼见梁丘音错过了精彩之处,他便使出浑身解数将刚才的包袱重新抖了一遍。
可梁丘音一点也笑不出来。
更换完第二盘磁带后,两主持人上台报幕。
女:当迷雾漫过命运的辙痕,暗潮涌动于琴弦之上;
男:当肢体撕开沉默的茧壳,光影碎裂于骨节之间;
女:以声为引,以舞为刃;请欣赏歌曲与现代舞——《灰色轨迹》。
男:演出,高三六班,梁丘昱,林佳佳;高二八班……”
与此同时,高一七班里,有人低声猜测,即将上场的其中一人与班上某位学霸之间是何关系。
睡神坐回原先的座位上。这里的观赏角度更好。
前奏响起,帷幕缓缓拉开。
一束冷蓝顶光洒落高台,在歌者身上留下一片缓慢移动的光痕。他单手扶住立式话筒架,缓慢抬头。
女舞者蜷缩在灰黑水影中央,如茧中未醒的灵魂。
主歌起。歌者嗓音带着粗粝质感,如砂纸轻擦耳膜。女舞者身形起伏,肩胛宛若蝶翼轻震。
水影陡然升高,如一道无形之墙。黑浪涌现,那是男舞者俯身而成的曲线。阴影落下,遮没茧壳上的微光。
茧壳跃起,连转失衡,却被黑浪拖回深渊。
副歌起。歌者伸出手,似要将她拖出深渊。
男舞者从后束住女舞者肩头。两人疾走旋转,步伐缠斗。高音一跃而起,二人如被牵之偶,动作僵直,神情迷茫。
二段主歌,歌者拿下麦克风,缓步下台。
男舞者绕其疾走,层层逼近。追光落在女舞者身上,她困于光影之间,仿佛迷失方向。
歌者伸手落在男舞者肩上,后者顿住,动作扭曲。茧壳脱离包围,却站在歌者背后,目光游离,分不清来路。
两舞者分立两侧,不知心向何方。
二段副歌起。歌者跪地吟唱,手臂被绸缎高高牵起,另一端在男舞者的掌握中,不断收紧。
黑浪蔓延,吞噬掉了一切。茧壳越陷越深。她找不到光明,也找不到黑暗。
电吉他间奏炸响。追光裂为两束,如光刃般交错。二人绕歌者反向旋转,仿若漩涡。
绸缎环绕女舞者腰身,继而缠上歌者颈项。
歌者握紧缎尾,手贴胸口。
男舞者托起女舞者后又放下。茧壳被黑影包裹,渐渐遗失了原本的颜色。
桥段进入。歌者缓步站起,撕裂颈间绸缎。鼓点陡重,他转身登台。
副歌重现,灯光骤然转为深红。
水影中,女舞者似受指引,冲破束缚,在旋转中解开绸缎,如蝶破茧。
她追随光明,双臂展开,飞跃过往的挣扎。
高台之上,她起舞如焰,时而与歌者搭手,时而双人交错。
男舞者在地面寻她不见,只得在水渊中,映出自己破碎的轮廓。
尾奏响起。男舞者隐没如潮退。
吉他轻响,音符画出飞舞的轨迹。她飞下高台,旋身高举,指尖与歌者隔空相触。
灯光转为暖黄,在两者间来回交替。她牵引着他,一同步下台阶。光带之间,是两人重叠的剪影。
尾奏渐息,帷幕缓缓拉起。女舞者由左侧退场。
梁丘昱移步至舞台中央,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个眼镜盒。
已经退场的林佳佳和音乐老师站在舞台侧方面面相觑。
彩排里并没有这一段。
帷幕即将拉上。所有人都在等待尾声。
梁丘昱打开眼镜盒,放出一只白色蝴蝶。
前排一片喧哗。
蝴蝶飞过礼堂上空,如音符般浮浮沉沉,现场观众无不抬头追踪它的身影。
只有梁丘音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台上的人,直到他被帷幕遮住。
蝴蝶飞呀飞,飞到梁丘音的上空。他抬头望去,追视蝴蝶捉摸不定的轨迹。
主持人继续报幕,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舞台上。
蝴蝶停在桌边,翅膀轻轻扇动。
下一秒,梁丘音脱下校服外套,抡起衣服,猛地向蝴蝶扇去。
蝴蝶被拍在地上,奄奄一息。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吴老师和许航惊诧不已。梁丘音甩下一句“我去趟厕所”之后,便夺门而出。
他跑去舞台后方。半敞的门后站着即将登场的演员们。
来往的人影之间,梁丘昱衣服上的流光格外耀眼。与之擦肩而过的人纷纷同他攀谈,短短几米的路程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有人招呼他去试衣间。
“我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再换衣服。”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来。
“唔!”
刚走出后台,他的手臂被突然抓住。
带他走的人匆忙得很,头也不回,只顾一个劲儿往外走。他们走出礼堂,步下石阶,躲进拐角的阴影里。
“松手!”
“别动!”梁丘音箍住哥哥的两只手腕,将他抵在墙上。
“你看见蝴蝶了吗?”
“看见了。我弄死了。”
“什么?”
“我说,我把蝴蝶弄死了。”
大昱不敢相信,“蝴蝶飞到你那里了?”
你的关注点在这里吗?
大昱笑得肆意,“上台之前,我看见草地上有几只蝴蝶在飞,突然心血来潮想抓一只。我还以为——”
梁丘音堵住了他的嘴。
礼堂门口传来人声。
人们边走边聊刚才的演出。梁丘音往里挤了挤,确保他们处于外人的视线死角里。
“嘶!”梁丘音抿起嘴。他的嘴唇被咬破了。
“放、开、手。”
梁丘音稍稍松开一些力道。
紧接着,大昱抽出双手,攀上小音的颈间,将他拉入怀中。
马甲口袋里的眼镜盒挤在两人胸膛中间,几乎要压到变形。
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哥……”
直到下一首合唱曲目结束,他们才分开。
“你该回去了……”大昱的眼角泛红。
梁丘音浅吸一口气,“再等一会儿。”
“那……我先去换衣服。”
“嗯。”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好。”
大昱勾了勾小音的手指,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消失在礼堂门内。
等梁丘音从后门返回礼堂,正好对上吴老师愤怒的眼神。
“你这泡尿挺长啊,”吴老师打量着他,“嘴怎么了?”
“点儿背,磕台阶上了。”
“该!”他拿下巴指了指摄像机,“赶紧把磁带换了。”
许航趁机凑近,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下手挺快啊。”
“什么?”梁丘音瞪了他一眼。
“别装了。彩排的时候你就老盯着人家看,我早就发现了。”
“哦。”
“这么淡定?”许航颇为失落,自顾自说道:“不过那女生跳的真好,难怪你会喜欢。”
他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结果是一盘麻辣鸡丝。
梁丘音没再接话。
文艺汇演顺利结束。
梁丘音先一步跑去中央机位,回收了视频采集卡和笔记本电脑。待观众走净,他才返回后方和许航一起整理仪器,并将录好的磁带送去德育处。
晚上八点,梁丘音刚走进阶梯教室,几个同班同学便围了上来。大家好奇的事情不外乎两个。
哪一个人是梁丘昱?
梁丘昱是你什么人?
事情沸沸扬扬了一下午,究竟哪一个是梁丘昱只需打听一下便知。可群众们似乎更喜欢向本人确认,毕竟这样更具权威性。
“唱歌那个人。是我哥。”
官方盖章。
“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是唱歌那个人。”
“听说最后放蝴蝶那部分是他即兴发挥,真的假的?”
“要是蝴蝶被憋死了,岂不是很尴尬?”
“音乐老师都气炸了!”
“据说高三的人都在传你哥和那个女生……”
他懒得废话,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角落里,睡神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干嘛呐干嘛呐!”值班老师突然出现在门口,“下周就期中考试了!都收收心!闹腾一下午了还不嫌够!”
同学们像自动麻将机上的麻将,被迫各自归位。
像之前一样,梁丘音与睡神相隔一个位置坐好。
阶梯教室里很安静,可梁丘音的心里仍然很吵。他塞上耳机。好像耳朵里充满了音乐,心里就会安静一些。
左边传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下午布置的各科作业。
他在自己的课本上圈圈点点,全部记下之后,在纸条上写下一个“谢”字,再传回去。
忽然间,他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一件事情。
作为他的同桌,睡神下午是否被其他人围攻过?八卦群众们找不到当事人,自然会去找当事人的同桌。
那天他们在图书馆见过哥哥一面。只要睡神不脸盲,那他应该一早就知道台上哪一个人是梁丘昱。
他会如何作答?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要么是没有人问他,要么是他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说了,也没什么。
不。
梁丘音仔细想了想。假如睡神真的告诉其他人哪一个是他哥……
他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
他向左边看去。
和其他按耐着躁动的人不同,睡神静谧地像个屏蔽仪。他想象不出睡神七嘴八舌的样子。
夜自习即将结束。教室里响起悉悉簌簌收拾书包的声音。
“这就坐不住了?”值班老师睨了一眼。
咚咚两下敲门声,教室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
“老师,请问梁丘音在吗?”
值班老师一脸狐疑,转而向所有人问道:“梁丘音在不在?”
梁丘音举起手。
“什么事?”值班老师问高三男生。
“他哥哥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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