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手足无措,亲起珍珠似的圆滚泪珠,“孤封你为良娣好不好?”
躺在床帐中的文令仪眼皮不住地颤动,眼角有一抹相同的泪光。
谁稀罕什么良娣?
他怎么不去死!
不,那绝对不是她!
她不会在拓拔宪的怀里哭得像狸奴!
那么笨弱……
那么委屈……
欲死的悲愤之下,她被逼得猛然睁开了眼。
淡而温暖的橘黄烛光射入她的眼中,见到的人脸缘在发着晕光,一时不知是梦还是当下。好在她看见了熟悉的永远也不会欺负自己的人,虚弱笑道,“哥哥……”
晋纯眼中带着血丝,在榻沿低着上半身一遍遍看她,几度确认她真的在叫自己,“襄襄,你终于醒了。”
文令仪很着急地想抓住他的手,“舅舅怎么样了?”
晋纯被她手上的温烫蛰了下,将她的手掖回被中,令人将药再度端来,柔声道:“父亲从魏宫托人递来消息,没事了。你现在要好好养病,等他回来看见你病着,该骂我没照顾好你了。”
“那就好。”文令仪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身骨松软地埋入了衾被之中,心里暗道还好是梦。那些不堪早就变成梦了。
“喝药。”晋纯硬起声道。
文令仪望着他,笑得很灿烂。
即便哥哥觉得不值,她也觉得值。
兴庆宫她必须去,没让拓拔宪起疑就好。
舅舅能回家就好。
其余的不重要。
但是这场风寒委实很折磨人,断断续续地好了又病,病了又好,一直到舅舅回来那天也没根除,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病恹恹的。
晋纯怀疑有人动了什么手脚,除了清查公府上下以外,每日熬药都是亲自督守,没发现什么人做了手脚。
但查不出来不意味着没有,西宁公府里的所有人手都是由魏宫配就,若是魏王亲自下令,轻易便能做到无声无息。
他不敢赌,干脆拿了药方去外面配药,几家药店凑成了一副,药也是秘密熬好了才送进来。
几天下来,文令仪果然好了许多,夜里也不需要几次换下湿透的里衣,人也格外精神。
文令仪叫厨下备好洗尘的酒菜,亲眼见那南边运来的虾挺着虾须张牙舞爪,十分活泛,几样小菜也都新鲜,才放下心走出厨下。
晋纯陪在她身边,虚扶着道:“你病才好,怎么亲力亲为这些?叫底下人去办就好了。”
文令仪摇头一笑,“哪里能一样?舅舅既是舅舅,也是家里的上人,好不容易才回来,当然不能草率。”又心情很好地斜了他一眼,“哥哥难道觉得我不能胜任?”
见她这般高兴,晋纯不忍驳她的兴头,便改了个样子,装作很老成道:“尚有改进余地,襄襄还需再接再厉。”
文令仪傲气凛凛地哼了声,推开他,自己去等舅舅。
一直等到车驾进了府,停在马房,人一下了马车,文令仪上前含泪叫了句“舅舅”。
晋苏“哎”了声,赶忙令晋纯扶住她,又看了看她带了苍白的脸色,有些恼怒地对着晋纯道:“亏我把襄襄托付给你,你看看,比我离开时瘦了多少?”
晋纯聆听受教,不作辩解,答了声是,私下里却暗暗道了句“看来没事,回来就训人”。
文令仪听见了,一下子破涕为笑,见晋苏脸上疑惑,忙解释道:“舅舅,哥哥待我很好,我只是太想念舅舅了。”又道,“套间里备好了饭菜,舅舅快些来用。”
等晋苏换了家常衣衫,到了平时接待亲友佳朋的套间,果然酒菜都摆好了,三人分别入了席,文令仪先行敬了一杯,晋纯阻之不及,晋苏先声道:“舅舅知道襄襄喝不惯酒,以茶代酒就可以了。”
“听舅舅的!”
“当然要听舅舅的,听你身旁那个木头的,只怕把你照顾得瘦成一阵风吹到天边去了!”
“父亲大人,饭前不训子的规矩可是您亲自立下的。”
经由这些话,套间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吃了一餐,都觉得十分熨帖。残羹撤了下去,换了瓜果茶点上来,晋纯问起道:“父亲还在魏宫时,高渠镇就被押往了西门斩首,只没有听见吴池下落,不知他现在在哪儿?”
文令仪握了个橘子在手玩着,听见自己病时发生了这些事,也好奇了几分。
晋苏道:“降成城门吏了,好在命是保住,面子光不光烫再说了。”
文令仪手上的动作一缓,“那舅舅……”
晋苏马上摇了摇头,“魏王不打算处置我,甚至让我去魏军中当监军一职,这几日便是在魏宫将些机密文书予我看。”
“什么?”文令仪震惊得差点从席坐上站起来,“他疯了不成?”
“他没有,相反他比谁都清醒,也所图甚大”,晋苏带了感慨,“他将一切机密都无所保留地告知,连过去两军交战的讯息也不例外,看了这些文犊,我才知道胜败早已注定,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魏军几乎倾巢而动,被拓拔宪不遗余力地投放到了南边的战场,洛阳护军最少时不过数千人。而他们宋军,除了要与魏军作战,还要提防南方士族异动,可用之兵左支右绌,勉强才能迎战。
他之前隐隐也猜测过洛阳守备不多,可以采取围魏救赵之法,到底没有下定决心。如今一切得到证实,除了唏嘘以外,还有些隐隐的敬畏。
如今这位魏王,是真的敢赌敢干,身上有着为了成就大业,不惜牺牲一切的气魄。
“舅舅觉得,魏国窃宋是应当的吗?”文令仪抿着唇,脸色发白。
“当然不是!”晋苏怒而拍案道,“我只恨南人没有忠义贞节,每逢利益当前,便任何人都可出卖,真如那些草芥一般,只顺着风倒!”
文令仪放下了心,附和道:“我与哥哥也觉得这些人利益熏心,实在碍眼,但不知如何做才好。”
晋纯见父亲皱眉,便道:“魏宫之中,新封了两个夫人,一个不知何人,另一个乃辛家之女,三夫人的位子就只剩下一个。又听说南方迁来洛阳的钟袁两家之女皆入了魏宫,并无名分。”
文令仪吃了一瓣橘子,冰凉沁入脾肺,等着舅舅开口。
晋苏想了想,却道:“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不要轻举妄动,魏王不是轻易受人摆布之人,插手魏宫容易出事。”
他能察觉到魏王留着他打击亲贵之意,既然如此,就不必急于一时,而要徐徐图之。
文令仪却觉得舅舅这是在退却。
为什么?
因为拓拔宪让舅舅看到了宋军必败的真相吗?
她不大自然的脸色引起了晋苏的注意,叫了声“襄襄”,“谈这些太累了是不是,要不要去休息?”
文令仪虚弱一笑,“多谢舅舅关心,我只是坐的时辰久了,有些不适,缓缓便好了。”
晋苏没有生疑,叹了口气道:“听闻你大雪天里去了兴庆宫,大概是为我求情,想来我这张老脸都发热,没办法护着你不成,还要你替舅舅做这些。想当初你母亲还未出阁时,哪受过半点寒?便是到了宫里,也……”
他突然截住了话头,可放出来的话已经说得满室寂凛,晋纯正要开口缓和几句,只听一道内侍之声从门上徐徐传来,让心思各异的三人一齐警惕了起来:
“太皇太后有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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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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