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也芝见到好久不见的表姨,也就是晓华的妈妈。
“姨。”
两个大人一句一句聊,你一句我一句,比也芝和晓华有的聊多了。聊到四个人都没什么话好说,晓华的东西几趟里都快搬完了,她爹兜着一个围裙从厨房赶出来:“吃完饭再走,吃完吃完。”
“不要了姐夫。姐夫。”
“要哦。”妈妈也跟过去。
她爹说:“我都煮下去了。来来,叫小舅子一起上来吃了。”
一方说着要,一方说着不要,说着说着几个大人全挤进了小小的厨房。客厅又剩下了也芝和晓华,晓华的亲舅舅搬东西下去不见踪影。也芝想着,现在应该是最恰当的时机了,她快步走进房间从自己放在桌面上的一沓书里找出两本最新的小说杂志,她还没看过,她从知道晓华要搬走这事的第二天就买了,她拿到外面避着家长递给晓华,让她藏起来。
晓华愣了一下,也芝讲:“你拿去吧。”
“好。”
比想象中的交接画面快多了,谁也没能多说出句什么来,谁也没能多问出句什么来。也芝一半身体踩在房间里,她看着两张挨在一起的床脑子里忽然闪过好几个画面。好多个瞬间,她们两个都一个坐在书桌上,一个躺在床上,各做各事,或是很多个时刻在客厅里各干各的,有时会一起写作业,有时是一个写作业一个在看小说,有时两个都不读书玩电脑的玩电脑听MP3的边听边在小灵通上打字还要互相询问互相望风以防家长回来。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到今天结束了。
过往的两年多,不是没发生过间隙,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姐妹花的好景,特别是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暗暗的矛盾,暗暗的嫌隙总是有的。只是在也芝和晓华间,从来没有爆发过,从来没有明面上谁说过谁,先是相敬如宾地住了一两个月,又有些不顺有些间隙的过了一两个月,后来大抵是真的熟了也知道彼此不是有坏心思的那种人磨着磨着感情就好了。从头到尾倒也没有多好,一直没太黏过,但又在一些时刻感觉,挺好的了。
晓华开口:“寒假来我家玩,来过年。”
“好。”
也芝想象中分别的画面根本就没一处映照了,连带着所有人吃完饭,和父母一起走到楼下挥手作别,大人们都是一副笑笑着的样子。最后关上车门拿一下,晓华从她妈妈的侧面露出半个身子来:“姨,姨父,也芝,拜拜!”
“好,拜拜拜拜。”
“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一声是也芝讲的,也芝说:“拜拜。”
看着白色老旧面包车远去的背影,也芝觉得晓华带走了自己一部分的中学时光。她没由来地想起刚住在一起的某天,放学回来她在浴室洗澡,洗到一半身上都是泡沫的时候,晓华到家,在门口按门铃,她按了三遍,也芝慢腾腾的几乎可以说是故意的洗掉了身上的泡沫才出去开门,等她裹着浴巾到门口,晓华已经不在了。第二天晓华就有了家门钥匙,是小姨和妈说的,没有直接说什么,说的只是这样回家会不会方便一点,妈妈直接答应了。
对不起啊,那时候我明明在家,明明听到了你敲门的声音,我听到了门铃声,听到了你敲门的声音,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一下我明明可以先打开卫生间的门对外面大喊一下:“等一下!在洗澡!就来!”但我就是没有说。也芝承认,自己从小到大,在一两个瞬间里,都有别人不知道的糟糕。那天晓华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手里拿着一根吃一半的炸白果,妈妈在桌上摆好筷子:“晓华怎么今天这么晚啊。”
晓华没讲话。
她对着几乎要看不见的面包车,又说了一遍,很诚心诚意地一遍——
对不起。
这样的事,她后来再也没有对晓华干过。
......
也芝又搞完一张卷子,妈妈在客厅问她好了没有,等下大巴车司机都回家过年了。她盖上盖子,拉上窗帘,脱掉外头的棉衣,马甲,毛衣,接着是睡衣,刚脱下来的衣服还有温度。她接着穿上胸罩,再穿回秋衣,毛衣,外头套上新衣服是一件枣红色的卫衣,胸口那一圈应着一圈有设计的鹿角。妈妈敲门:“今天很冷,要穿那件保暖内衣。”
“很丑。”
保暖内衣是保暖秋衣,很厚实的一件加绒秋衣。难说是也芝的错觉还是偏见还是本来就是那样,她总觉得虽然加绒就只有一层,但是这件秋衣穿在里面就是显得人臃肿多了。它还卡脖子,一点都不喜欢。也芝推开门,妈妈挡在门口,妈妈只要看她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她里头穿的什么,妈妈上手要翻她的袖口,袖口一翻开穿了几件分别是哪件衣服一目了然。也芝后退:“干嘛。”
“穿那件厚的。”
“不要。”
“今天很冷,你等下又感冒了。在那里流鼻涕,一天到晚动不动就感冒很好玩吗。”
“你看一下大街上哪有人穿那么厚好不好。很热。”
“人家什么体质,咱们什么体质。”
也芝小的时候暂且还不会对妈妈管她穿什么感到这么反感,小时候都是妈妈拿什么就穿什么,最近一两个瞬间她自己都意识到奇怪,明明外面确实很冷,但只要是她妈在她自己意识到要多穿并且已经穿上了前提出来她要穿什么,她绝对是要烦的,绝对是立刻马上就不听不穿,再说要吵架的。
她青春叛逆期,在百科上说的年龄中如约来了。
然而,对于部分家庭来说,孩子步入青春期意味着家长步入更年期。两个不定时爆炸的木桶放在一起,一月至少吵几次。
“不穿,很肿。”
“漂亮重要身体重要?”
妈妈挡在门口:“不穿就不要出去了!”
也芝硬是要出,走到门口,余莲推了硬要出去的也芝一把,推了好几下凶狠地把她推进屋里。也芝心里都有一瞬间惊讶了,她小时候她妈妈不是这样的。她一下控制不住大声道:“你有病啊!”
“我有病!穿!”
压抑得要死。
也芝和妈妈互瞪,谁都不肯让谁。刚刚那一声吼得太大声,吼得也芝现在隐隐觉得自己嗓子不舒服,但她现在就是一点不想让。爸爸姗姗来迟,说是劝架语气上更不如判定为听她们两个吵得有点烦,直说道:“她爱穿什么穿什么,这么大了。等下生病也是她自己的。”
“就是!”
妈妈气得转身去拿包,也芝得以脱身却没觉得开心。她的小时候,家里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这样剑拔弩张,叔叔的事后,这个家一个月至少吵三次。又好像不能全然怪给叔叔,他们家好像走到了某个家庭历史进程的节点上,根据一些冥冥中的历史进化规律加上人类自然的生长周期说人话就是叛逆期和更年期,横竖是要有这一步。
妈妈气到上了车都不想同她讲话,半路忍不住又要叫她多喝水,也芝也消气了,接过保温杯盖子里的水,两个人就算今天的事和解一半。
大巴下车的地方,姨父开车来接。晓华爸爸和她爹在车上,还有她妈妈聊着今年的猪价,聊着晓华家的猪场,小车直直开入一段乡间小道。晓华家在村口,也芝看着这一栋由衷感叹道:“我从小都想住这样一栋。”
外头看上去干净整洁的一栋楼,四层,晓华就站在门口等她们。也芝下车,妈妈先出声:“晓华,真漂亮。”
晓华也穿着过年的新衣服,她背后跟着一个皮肤有点黄的小孩,他们说是她弟弟。也芝第一次见她弟弟。村里头有人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带着一股白色浓烟涌过来,也芝躲到晓华身边。
“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你们班布置得多吗?”
“多,多死了。”
“你们班有几张数学卷?”
“没数过,二十几张吧。”、
“差不多。”
屋里全是要打招呼的,也芝又被妈妈叫去,一个个跟着妈妈叫。妈妈说这个要叫什么,她就叫什么,叫了一圈下来晓华站在楼梯那里等着她。屋内的装修没有外头好,看楼梯大致能看出来,晓华也是得了她亲妈的命带着也芝转转。一层层往上走,一层层走马观花地介绍,走到四楼,没地方可进了,晓华说:“四楼还没装修,去我房间吧。”
也芝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四楼,还是很大的,一层都比她家一户大,真好。
进了晓华的屋子,她拿来饼干,是那种小圆饼,脆饼一沓做一个包装,也芝接过来拆了就吃。晓华低着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两个人一时间,还没什么话能说。
门被推开,晓华那个上小学的弟弟进来,晓华语气不好不坏的,她讲:“你进来干什么?”
他掠过晓华,走到也芝面前,直直看着也芝,指着也芝的胸口语破天惊:
“大nai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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