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May It Be

打好领带,扣上大衣的衣襟,再捋平妥帖地沿着脖颈翻折的衣领,亚奢?福尔摩斯以极为陌生的姿态出现在穿衣镜里。他伸出手顺了几下卷曲的短发,试着让翘起的发尾变得不那么幼稚与青涩,十余年前辅佐了父亲而十余年后又辅佐自己的军情五处总指挥曼斯菲尔德?C看着面庞尚带着几分属于学生书卷气的长官,按住对方即将拿起发胶的手。

现在喷这个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一些。右腿早已换成义肢,并且总是喜欢在招聘成员时将匕首捅进那条木头假腿来试探新人心性的曼斯菲尔德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地说,如果不想要在没到中年的时候就迎来中年危机,那么就听我的。

受到这位老前辈照顾颇多的青年开口道:那您一定是在少年时代就对发胶情有独钟。

“你和你的父亲真的不太像。”曼斯菲尔德不再阻拦他往柔软又蓬松的一头卷毛上倒发胶,把它们抓成和父亲当年如出一辙的模样。亚奢知道作为福尔摩斯与洛克哈特共同继任者的自己同父母比起来还差了太多,他像是白厅曾经的掌控者那样在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走进大英政府,又在其他学生们考虑交往女友甚至是结婚的时间里走进核心圈。窗外的景物已经静止有了些年岁,暗波底下的涌动却难以再遏制,他花费了相较于父亲更少的时间站到这个地方,即便如此,少年时便主动从不在乎这些琐事的姐姐索菲亚那里尽数揽过的权与势依然将他拖曳至漩涡的中心。

这样也挺好的。

年轻的蓝眼睛注视着与上一任掌玺大臣、军情六处的最高长官,或者说大英政府的代行者麦考夫?福尔摩斯近似的五官,又从其中看见在各地旅居,接过父亲夏洛克咨询侦探头衔四处破案的姐姐极似母亲的眉眼。

虽说被拽入泥潭的到底是年轻一代,可并非所有人都将被卷入这场早已吹响了号角的战争,就像早已退位让贤,收拾好东西回到约克郡哈罗盖特去养老的两位父亲说的那样,年轻人总是有办法挣扎着求生。

——被推着向悬崖边缘走也算吗?

那时电话机已被工人安装在他的办公室,也同样被装在乡下的某一处房屋里面。拨号盘被手指推着转动,孔洞里显示出来的金色数字像一个个被他,被政府推下悬崖的人。通常来讲,亚奢?福尔摩斯从不占据公共资源,不像总是喜欢用线内电话拨进办公室来分享又一个小伙被扎进木腿的匕首吓得掉眼泪的曼斯菲尔德,于是这一通从当今年轻,或者说过分年轻的影子首相的办公室里连向约克郡的电磁波就成了连他那两个聪明绝顶得快要绝顶的父亲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

当今的媒体对亚奢?斯科特?洛克哈特?福尔摩斯其人众说纷纭,但大小报社极有默契的是对他在政坛上特殊身份的默许。两个左右了整个国家数百年动向的姓氏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不同于他那早早就撇清了与政界千丝万缕关联的长姊,以超越其父的年龄夺回留给福尔摩斯和洛克哈特的专属头衔的青年在旁人看来已经和整个国家最腐朽最疯狂的一面密不可分。他们说他是政府的操盘者,是操纵议会与内阁的棋手,是站在阿斯奎斯首相背后的影子。

“……只有影子才会阻挡不了任何事情。”

亚奢的桌上摆着已经被通过了的决议,会被送来只是因为它需要等待一个象征性的签名。战争在政客们的口中像是一个足以和“下午茶”相提并论的词汇,出现的频率不亚于“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客套得令人生厌的废话,背后意味着多少人的生死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早在他走入政坛之前,早在他的母亲殉职之前,他就在餐桌上听大人们说起迟早要遮蔽头顶的阴云和早晚要落下的骤雨。

战争,战争。

他在近几个月内将这个词放在嘴里嚼了千遍万遍,始终想不明白那些堪称狂热的人们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期待着血流成河。

秘书已经在办公室外催了一遍又一遍,亚奢打开办公桌上泛着彩色流光珐琅彩怀表,弧线优美的指针沿着中轴转了近半圈。他深吸一口气,拎着银白的细链将怀表塞进口袋,招呼一直坐在沙发上跷着腿发呆的曼斯菲尔德,打开大门跟上秘书的脚步。驱车抵达白金汉宫的林荫道附近,军情五处的总指挥率先跳下汽车,朝青年挺得笔直的脊背上拍了拍:

去吧,福尔摩斯。

戴上符合制式的军帽,亚奢融进站着大半军方高官的人群当中,熟稔地带上微笑一个一个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他不停抬起手行礼,在那些上将少将们善意的笑声当中流利地接上对方抛来的话题,直到明面上与军部应当没有半点关系的青年在人群之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我还有些事情要去找莫里亚蒂少将……”黑发蓝眼睛的青年露出一个带着歉意与羞赧的笑容,头上抹的发胶与其说是对礼仪的重视,反倒像变成大人的伪装,让他本就年轻的脸庞显得更加稚嫩。一众军官知晓这位福尔摩斯同莫里亚蒂的另一重关系,于是就有热心肠的某人转头叫道,莫里亚蒂!福尔摩斯小先生找你!

早已鬓角斑白的阿尔伯特?詹姆斯?莫里亚蒂少将闻声回头,在看见从人群当中挤出来的青年时缓和了眼神。岁月并未窃取这位曾经的犯罪卿骨干成员太多青春的痕迹,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时至今日依然能够笔直地站立。

亚奢没想到这位早已不管军方事务的表姨丈会出席今天的送行。

“您来了,所以克拉伦斯也在其中。”他在少将堪称平静的目光中得出结论。亚奢并不清楚埃尔文是否知道自己的表兄弟即将奔赴前线,尽管他更倾向于隐瞒此事。在学术界已颇有建树的剑桥学子如今尚留在学校里继续未完成的实验,偶尔收几封恋人索菲亚?洛克哈特——也就是亚奢的姐姐从曼彻斯特、黑斯廷斯或者随便哪个地方寄来的信件。

埃尔文这样就很好,苏菲也是。亚奢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唯独多年前凭着一头热血扎进军营里直到一圈训完之后才被教官知晓真实姓名的克拉伦斯?莫里亚蒂是闲不住的性子。

那小子当然在队伍之中——阿尔伯特背着手站在亚奢面前,慢条斯理地回答,“他去报道之前还记得回一趟家向林塞告别,然后嬉皮笑脸地和我说,‘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这老头子从陆军少将的位置上踹下去’。”

说到这里,少将发出一声轻哼。

“从少尉爬到少将可没那么轻松。”

“您就没拦一下吗。”

“年轻人总是热血沸腾,能够找出千万个理由去冒险,拦不住的。”

“林塞也没拦吗?”

“她比我看得更开。”

过了片刻,曾经风度翩翩的伯爵阁下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军装即寿衣,小子。

载着士兵的军用汽车缓缓驶来,训练有素的官兵一个接一个地跳下车厢在哨声中列队,作为政府方代表前来为这些或年轻或成熟的男人们送行的亚奢站在道路的最末端。因为温和谦逊的性格,他没少被政界同僚赶去军部同军方交涉,而那群习惯了直来直去命令式语句的军人对政客讲一句话就要绕八个弯放三个屁的说话方式不屑一顾,摸清了性格之后便对大多数情况直言不讳的亚奢就成了最受军营欢迎的政界人员。他甚至见过几次新兵的训练,有几个见他面生,骨架又显得有些纤细便以为好欺负,主动在休息的时候凑上来说要比划比划,结果没几分钟就被摔出划定的范围。随后新兵的教官就会慢悠悠地走过来,踢一脚他们的屁股,喷着唾沫星子朝新兵大吼:这是曾经的龙骑兵团少尉福尔摩斯阁下的孙子,你们以为那老家伙的两个儿子都只是花拳绣腿的功夫吗?福尔摩斯小先生的母亲洛克哈特女士当年也能单手持剑把你们这群废物吊起来打!

不过也要感谢这快要变成固定环节的切磋,军营里的士兵早就不把这位政府来的高官当外人,把流氓哨充当招呼来使用已经是家常便饭,更不用提偶尔也会从嘴里冒出来的粗话。

“亚奢,你抹发胶的样子像我以前那个秃了一半脑袋的数学老师。”解散休息后,一个士兵揽着他的肩膀,伸出手指戳戳被固定了的发型。

——阿什拉还没秃呢。

走到两人面前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棕褐色的鬈发被压在帽檐底下,一双绿眼睛明媚得像林中被日光照耀的一潭春水。他熟稔地叫着本应属于一个女孩的名字,在亚奢无奈的眼神中将其从战友的手臂里解救出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行军队伍里呢。”亚奢?福尔摩斯小声抱怨。推着一群什么都没有被告知的人去送死本就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事,否则代表政府前来为军队送行的代表怎么也轮不到过分年轻的掌玺大臣。现在队伍里又多了克拉伦斯?莫里亚蒂,偏偏对方还是一副可以说是跃跃欲试的姿态,这让他反而不知道该替阿尔伯特和林塞叮嘱些什么。

克拉伦斯笑了笑,不再是那副跳脱的模样。他对亚奢说,就算今天不去,迟早也是要征兵的。

“埃尔文大概能躲过一劫,他脑子这么好,说不定会为政府工作,至少不至于丧命。”

“还是别来这鬼地方为那群疯子卖命了,到时候我会尽量把他送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去。”

“不过,你怎么突然对埃尔文这么上心?”

“索菲亚在和他谈恋爱——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成为我姐夫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我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当寡妇。”说到自己的姐姐索菲亚,亚奢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许。他和教母罗斯琳家长子埃尔文情同手足,就算没索菲亚那层关系也会在自己职责之内为其提供些许便利。更何况他觉得埃尔文如果可以,恐怕也不会让恋人当寡妇的。

掐断了交谈的是走近的军官,哨声一响,原本散乱的士兵整合成了方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再一次从头走至尾。走到亚奢面前时,作为排头的克拉伦斯?莫里亚蒂军靴一并,抬手行礼:

福尔摩斯阁下,我们会为大英帝国献上胜利。

亚奢盯着克拉伦斯。他觉得胜利与否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如今一触即发的欧洲局势显然是各国政要推动促成之后的结果。大陆均势不再有效,短时间内也拿不出第二套用以牵制大陆的方案,德意志的那群疯子不会多等半天,为了避免利益受损过多只能出兵。主战派的论调在他的记忆中不断重现,高亢到尖锐的嗓音如同锥子在刺向大脑。无论是否真的愿意去上前线,面前棕发绿眼睛的士兵无疑能够代表整个军方表面上的态度。

他伸出手,缓缓举至帽檐,对克拉伦斯,对所有即将被推下悬崖的牺牲品说——

——祝你们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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