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小度假后,李一珩又忙活了两天,忙活来忙活去实在无事可忙了。
他拄着手肘盯着玻璃门外的人来人往发了一下午呆,楼层里的人走空时已经是满地残阳的黄昏,李一珩下到地下车库取车,电梯中途进来了一对少男少女,男孩胸前佩戴中二到人头疼的骷髅项链,手里提着的应该是女孩子的书包,上头挂着琳琅满目的小玩偶,李一珩被一眼荡魂的青春气息冲了鼻子,抬头瞥了眼门外楼层标识,瞥见‘××补习中心’的字样。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男孩一直争分夺秒地吹着江湖河海的牛逼,女孩个儿矮上不少,仰头看着男孩向日葵般浮夸地惊呼,统共十多来层的降落时间,李一珩的智商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拳。
走出电梯脑子里还是那一堆“你知道吗?”以及“真的吗?”
他的车位近,几步距离就钻了进去,在车里慢吞吞地抽了根烟才启动出发,车子绕着圈驶出地下车库的最后一段路程,李一珩看见刚刚电梯里那抹鲜艳的颜色藏在一根承重柱后头,那是一个十分短促的亲吻,然后女孩夺过男孩手里的书包,颠着马尾跑向不远处的一台车,李一珩愣了几秒,愣得脚下要上坡的油门都松了劲儿,再回过头看柱子后头的男孩儿,也还傻愣着。
这事儿李一珩也是干过的,只是钟灵没有刚刚那个女孩儿胆大,曾经的李一珩是将钟灵摁在学校洗手台上强吻的,被狠咬了一口不说,完事儿还得给钟灵洗干净蹭了脏水的校服。
高二下学期,学校开了美术班,钟灵从小画国画,带班的老师也是她的美术启蒙老师,那一年很多寄宿生为了不上晚自习也都跟风报班,但这老师挺有性格的,没天份的一概不收,李一珩不信邪,然后就变成了被刷下来的泱泱群众中的其中一员。
食堂晚饭被吃光后,校园里一小茬一小茬的人背着画板迁徙进美术楼,只有钟灵不太一样,她提着个小塑料桶,桶里叠着整整齐齐的画布和毛笔,远远望过去有些呆有些可爱。李一珩总在趴在教室的大窗户前,津津有味地观赏钟灵走路,窗子前看腻了又蹲到必经的树底下看,最后干脆跑到人跟前直接堵路,“来,我帮你提。”
钟灵不让李一珩便抢,抢了就跑,钟灵没法子只能跟在后头追,时间长了钟灵不追了,只是生着闷气慢悠悠往楼里走,李一珩时常得抱着桶坐在钟灵的座位上等半天才等来人,他觉得这结果不妙,改良了一下,变成只抢不跑,死皮赖脸跟着走一段,两条小石子路,一座三步跨完的矮桥,加上九棵樟树的距离,即便只看得到钟灵的后脑勺,也着实是李一珩每天最喜欢的一段路了,他太喜欢她了。
钟灵第一次心平气和与他说话是那年冬天。
那天李一珩晚饭时候就约了陆泉一起翘了晚自习上网吧打游戏,原本是可以跟着走读生一块儿大摇大摆走出大门的,但缘于李一珩怎么也不肯放弃晚饭后送钟灵那一小段路,耽误了校门开放时间遂就只能翻墙出去了,学校四面围墙早就翻得烂熟,最好下脚还是美术楼后头的这一面,于是那晚李一珩将钟灵送进画室后没有直接下楼,而是拐进了一旁的厕所点了根烟等陆泉,大冷天的能少吹点风就少吹点儿,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或许是天公作美,陆泉被扣在教室补了半小时作业。
陆泉写作业写得天昏地暗时,李一珩也在厕所抽空了烟蹲麻了腿,实在无聊走到外间镜子前臭美了两圈,这就撞上了钟灵,他不知道钟灵为什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过来接水洗笔,他其实也没干啥坏事儿,但就是忍不住有些脸颊发热,钟灵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时间挺长的,然后她打开龙头开始认真地洗刷毛笔,洗了个遍儿,水桶也盛满了干净的水,钟灵没有走也没有转身,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小小的。
“李一珩,烟味儿都飘教室里去了。”
钟灵其实是想告诉李一珩她闻到烟味了,老师指不定也闻见了,她想让他快些走,不然铁定会被抓个人赃并获。
她不知道身后那人的脑子总是往千奇百怪的地方长,李一珩盯着镜子里的钟灵,声音打着磕巴,“啊……你不喜欢啊?那我不抽了……”
然后李一珩敏锐地发现镜子里钟灵的耳朵尖尖儿泛了红,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只感觉脑子里“轰隆”一巨响,魔怔了一样。
钟灵瘦瘦小小的,春花儿一般,轻轻一掐就断了,李一珩在往后千百次回忆起那一刻都没能完整想起自己是怎样把钟灵抱起放在洗手台上强吻她的。他只记得那个吻,其实也是称不上什么吻,就嘴唇猛的碾过去,大约也就碰了一下吧……钟灵像是有什么护体般,撞得他很快就收了手,热气从脚心翻腾窜起,蒸得他整个人跟到达极限的高压锅一样,快要炸掉。
“对、不起!对不起钟灵……”
“我刚脑子出问题了,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想要欺负你……”
“你别哭别哭,我错了!我错了我去老师那里自首好吗?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哭……”
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噙了一星半点儿的泪光,慌得不行,正舌头打架、手忙脚乱中钟灵开了口,声音有些抖,却好像也并不那么生气。
“李一珩,我衣服脏了,”钟灵没有看他,始终低着头,脱下校服,内里是一件纯白色的厚毛衣,衬得她耳朵更加红了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明丽流芳的漂亮春光,“你洗。”
然后,俩人这便算好上了,争夺了几个月的小塑料桶就归李一珩所有了,后者时常白天上着上着课也要盯着脚下的桶傻笑上半天,他那会儿可真是太喜欢钟灵了,太喜欢了,他觉得这就是爱。
而这世上,没有什么大得过他李一珩一腔真心的爱。
只是后来怎么就这变成了这样呢?
钟灵的两份工作已经辞了快一个月了,母亲病逝后这段日子消耗得浑浑噩噩,骤然失去了目标的人就跟行尸走肉一样,脑子里空荡荡的,她知道自己日复一日吃饭睡觉是为了活着,但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每当她试图梳理时却始终找不到头绪,耳边山呼海啸,心里却是空的。
罗曼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约了她几次没成功后就不再尝试了,钟灵只在后来某个偶然的瞬间听她说,身边出现了一个还不错的男人,不欺凌她也劝服了她,如今她刚辞掉工作开始严阵以待地尝试恋爱,她小心翼翼地跟钟灵说,“搞不好这次真是找到了。”
钟灵哭笑不得地向她贺喜,罗曼丽顿了会儿后问道,“你呢?”
“我?我就这样吧,”钟灵在没人看见的角落轻轻摇了摇头,“反正也没什么奢望的。”
“怎么可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尔后骤然放大了音量,“钟灵你就这点很烦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还不如当初那个扭扭捏捏来夜店上班的钟灵!起码那个时候的你还有点追求,哪怕就为了几个破钱呢……我就不明白了!什么叫没什么奢望的?你好端端活生生一人有必要搞得这么生无可恋吗?你以为还十七、八懵懂青春有的是时间发神经?我他妈还有胆子谈恋爱好吗?你怎么了你?你是脑子有病还是矫情惯了?多大年纪了还玩儿文艺女青年那套?不嫌腻歪?”
罗曼丽一番连珠炮弹轰得痛快,也震得钟灵恍惚了半天,那端发泄完自觉过头,没过半钟头电话就又打了过来,“对不起钟灵,我不该屁都不知道就这样骂你,我就是被你气的,也为你着急,你别往心里去,要不舒服你也骂我一顿……”
罗曼丽确实不知道这段日子钟灵发生了什么,她跟钟灵不一样,从小就不是个矫情姑娘,对人对事总是喜恶分明,自以为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得有爱恨有**,哪怕是错的也得朝那儿走,这样才配活着,不然就是浪费空气的废物。
钟灵很小声地宽慰她,“没关系的曼丽,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她是知道的,也是找不到的。她很早以前就不再有价值了,活着原本就是浪费空气。
关于为了什么活着这件事,还是李一珩跑过来提醒了她。
“谢云朗现在很缺钱,没问你要是因为他知道你还不起。”
钟灵欠了谢云朗数目不算小的一笔钱,两年前母亲病情再次恶化,第三次手术迫在眉睫,在此之前手术以及后续高昂的治疗费用已经花光了钟灵卖房子的钱,她打工攒下的积蓄甚至无法支撑母亲再次走上手术台,当时是谢云朗救了她和母亲,当厄运再次到来时,钟灵实在无法再开口,她太无能,只能用自己换钱,虽然势单力薄,好歹已经说服医院允许她一天一天地往里填,反正身体也是母亲给她的,为母亲用了想来也是应该的。
母亲在最后一次手术前走了,接着钟灵忘记了太多事,被提醒时她甚至愣怔了许久,“你说什么?”
“你上回告诉我你欠了谢云朗一笔钱,”李一珩站在门口,声音没有一点波澜,“现在他公司出了问题,资金周转困难,马上要破产了。”
“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他需要多少钱?”
“那我就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了。”
陆泉说得对,钟灵傻,慌乱中甚至拽住了李一珩的手,“你能帮帮他吗?”
李一珩挑了挑眉,勾着嘴角低头看她,“你觉得呢?”
钟灵被他的冷笑刺了下,松开手安静了一小会儿轻声问道,“你能借我钱吗?”
“你为了他跟我借钱,”李一珩将手背到身后,“你认为我这样的人,能答应吗?”
话到这儿,钟灵终于冷静了下来,“那不然你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个图什么呢?”
“说不定我就图个让你不舒服呢?”
“这么有空的吗?”
“可不么,”李一珩背着手微微弯下腰直视她,“毕竟又不是我快要破产。”
李一珩赌了一把,钟灵不负所望。
“你上回说了帮我还钱给他。”
“是,我想起来了,不过还有呢?”
钟灵挪开目光,老旧的楼道常年缺乏日照,透着层层迭起潮气,像个黑洞。
“我要走了,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李一珩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样的话,我可以酌情帮你多还一些。”
男人走下楼梯,即将消失在拐角时,钟灵叫住了他,她扶着门,皮肤是比棉布衣服还要白的颜色,“李一珩,你还喜欢我吗?”
“说什么呢?”
后者顿在那儿,过了会儿才笑着看过来,声音穿过空旷的楼道,飘飘渺渺的。
“不喜欢了,早就不喜欢了。”
钟灵最后看了他一眼,一边合上门一边漏了半句喃喃,“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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