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情伤。”
钟灵走着路打字不方便，声音穿过来往车辆、三两人潮，迎面而来、擦肩而过……尾调轻轻浅浅的，似乎在回忆什么，时有短暂断层。
“……”
“就是那个时候投入得太多，没给自己剩下什么，如今提起便觉得心里有些空。我是很感激他的，毕竟人活着都不容易，他那个时候对我那样好，让我想起来都觉得高兴。”
疑问号：“有多好？”
“就……”
“就是他觉得好的，即便你并不那么需要他也非要强塞给你，他那人啊，又倔又偏执，对自己又特狠，把命不要去争，我胆小不及他一半勇敢，于是争来争去闹得其中每个人都挺难受的。”
行走间路过店面放的音乐，上一秒情深意重下一秒撕心裂肺，像一场喧嚣吵闹的背景戏。
疑问号：“你们分开是因为什么？”
钟灵突然笑了，没有再回答对面的问题，“其实分开很久很久了，日子照过，该烦烦该高兴高兴，要是后来没再遇上，估计我老早忘了这个人了吧。”
疑问号：“嗯，都过去了。”
“你呢？”
疑问号：“我啊？”
疑问号打字很快，钟灵刚走过一个拐角，正短暂停步在小区门口路灯底下。
“我这儿也谈不上情伤，就是喜欢了个很奇怪的人，一路起起落落、坎坎坷坷，实难圆满。”
钟灵：“怎么奇怪？”
疑问号：“掏心掏肺给她，她嫌腥气。”
钟灵撇撇嘴，“本来就腥气。”
疑问号：“？”
钟灵：“谈恋爱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感动自己你知道吗？”
隔老远就看到发财在铁丝网后头上蹿下跳，长期以来孜孜不倦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现在发财看见钟灵再高兴也是吐着舌头狂甩尾巴，非特殊情况绝不乱吠。
钟灵安抚地喊了他一声“乖狗狗”，一边开门一边回复道：“就跟小狗一样，它只想要狗粮和咬咬棒，你非给它真金白银绿翡翠，你感天动地穷得底儿掉，最后怨它怎么还不高兴。”
“……”
疑问号：“受教，现在知道了。”
疑问号：“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不重要了，”钟灵陷进沙发里，突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他有他的新人，我也马上就要忘了。”
钟灵抽身红树林超市的小买卖后，日子又闲下来不少，去年想将自己儿子介绍给钟灵的家纺店老板腰椎出了毛病，店是看不下去了，所幸本就生意不好，趁早打出去也算及时止损。
钟灵上家纺店溜溜达达了好几回，最后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道：“王姨，您这店……能分期吗？”
家纺店王姨本来十分紧张，一听这话松了口气，“害！你是瞧上我这家店了啊，吓死我，我以为你回心转意又乐意跟我儿子处了呢！”
王姨儿子曾经是很喜欢钟灵的，远远瞧见一回就中意得不得了，赶着自己母亲来探口风，遭拒后还有段时间不甘心，直到钟灵被窥伺得不舒服，招呼了他进店，好声好气说明白后才彻底死了心，如今正是和自己女朋友浓情蜜意的好时候。
“那不能，那不能，”钟灵面热，忙摆手，“您儿子青年才俊，他女朋友我也碰上过一回，郎才女貌，最是合衬了。”
王姨性子特热情，而且都是临街开铺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年来也打心底喜欢钟灵，这姑娘很会做生意，小超市经营得特红火，商品价高得一看就黑心，但她周身却一点生意人气味没有，怎么看怎么文静，怎么探怎么老实。
“想开大超市啊？”
家纺店大，也是两层铺面，但一层就比得过红树林超市上下加起来还要大一些。
“不开超市了，”钟灵确实老实，“想开一家画廊。”
“画廊是什么？”王姨问。
钟灵：“就卖画的店。”
“哦，那卖画能挣钱吗？”
“不一定。”
这东西太讲究实力和人脉，前者钟灵自觉差点火候，后者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地，再加一点她天生点背，搞不好亏到裤衩都没。
钟灵安慰自己也顺道宽王姨的心，“先试试看吧。”
这一趟谈得顺利，钟灵胆儿针尖大，半点便宜不敢占别人的，主动提了些价当分期付款的利息，王姨一听大腿一拍，当即找人拟合同。
南城这两年发展飞速，红树林街环境位置都很优越，有名人故居、树林风貌、还拆迁了棚户区修了条林中小道，走过曲径通幽处就是大片江潮，整条街眼见着也发展成了一条极具复古风味的繁华街。
而家纺店正正好就在曲径入口的拐角，位置极佳，风光极好，屏息凝神间似乎能听见林海涌动，江风渔火。
罗曼丽近几个月一直竭尽全力劝说钟灵赶紧买套房子，浮萍似的游走半生了，有了房子才叫扎了根，毕竟这世道千变万化，唯有房子风吹不跑，雨冲不烂。
于是罗曼丽在得知钟灵掏空家底儿堪堪付了首款盘下家纺店时，内心几近崩溃，“哟！原来是我这小超市你瞧不上了呗，不够你展翅翱翔了是吧？钟灵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南城屁大点地方，大家伙儿都还为着生计发愁呢！你倒好，开上画廊了，你知道画廊是干什么的么？那是服务高端阶层、上流人士的！一天到晚没事干的人才会想着陶冶情操知道吗？画廊？你他妈还不如开个发廊呢！”
“哎呀……曼丽你听我说呀……”
钟灵追着罗曼丽的屁股哄，没哄好，本就心里没底，再这一通骂更慌张了。
还是手机那头的疑问号有鼻子有眼地宽慰她，“别慌，想干就干，画廊不成，店是实在的啊。”
钟灵一想有道理，实在不行真弄个大超市出来抢罗曼丽生意也不是不成。
结果等到把店面装修砸出来，钟灵便不想也不能再打跟罗曼丽抢生意的主意了。
她连进货的钱都没了。
钟灵的淘宝画手店积累了不少名气，不谦虚地说算是行业内的翘楚了，钟灵反复踌躇几个晚上后，咬牙卖了，连带着画手资源也一并打包转让，店还是那家红红火火的店，只是背后老板换了人当。
钟灵至此，破釜沉舟。
罗曼丽从谢云朗那儿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气得骂都骂不出来了，“钟灵你干嘛啊？活不耐烦了找刺激呢？”
后者近期忙活装修、忙活四处找藏家资源……好些日子没睡过整觉，罗曼丽的高跟鞋冒着火蹬蹬蹬跨过门槛，她正弯着腰测量工作台尺寸。
那时是春深处，刚下过一场雨，能嗅到空气中又涩又湿的草木味道，钟灵回了下头，脸是极苍白的，但笑容却罕见地深。
“曼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笑话我。”
罗曼丽：“？”
“这是我的梦想呀。”
“……”
“你说什么？我没听太懂。”
罗曼丽向来听不惯这类词儿，钟灵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笑道：“我小时候就想开个画廊，每天卖自己的画，也卖我觉得好看的别人的画，一屋子都是好看的东西，多好呀。”
“可是这东西够呛能挣钱啊！梦想不梦想的，咱也得立在保障生活的前提条件上不是……”
“我这三十年，为我妈活，为李一珩活，为还债活，为了活而活，以前是条件不允许不敢想别的，如今日子舒坦了，也有几个钱，喂肥了胆养出了**，就想试试。”
“……”
“别担心，好着呢。”
钟灵记录好放下卷尺，脚步虚浮地朝她走过来，短短几步，罗曼丽发现钟灵之前好不容易养出的几两白肉又掉了个干净，整个人像是蒙了层羸弱的烟雨。
这让她的心变得软塌塌的，一不留神就消了所有脾气，“累不累啊？”
“累死了都……”
钟灵顺杆爬，勾着罗曼丽的胳膊就往她身上倒，“亲爱的，请我吃口饭吧，我记你一辈子好……”
两个月后，夏至，钟灵的画廊正式开业。明廊中，一半是钟灵的画，一半是她四处寻摸来的挂售。
门庭萧索一日又一日，地段好、店里装潢也别致，后头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进来游览，钟灵守着楼梯扶栏，快要发展成一个景点。
没有生意让钟灵腾出了大量的时间画画增加库存，以及和疑问号扯闲篇。
钟灵：“这次大概是真要凉，刚有一大娘进门，问我是不是家里特有钱才开这种奇奇怪怪还死贵死贵的店。”
疑问号：“画都很贵吗？”
好多话同曼丽不敢说，她关心则乱又是个火烧的性子，疑问号倒是很合适，钟灵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扛后果，在这个过程中唯独拉了个遥遥相望的陌生人，邀请他观看她的焦心劳思、愁肠百转，仿佛达成了一种无需宣之于口的共识。
她想当这个角儿，人也乐意陪观这出戏。
钟灵：“我的画白菜价，几十几百都算赚，别人的挂卖，我没办法调价。”
疑问号：“你的画也别白菜价了，往高里叫。”
“啊？能不能行啊？”钟灵有些疑惑，“几十几百人家都嫌贵，还往上叫？”
“你首先就得排除掉那些嫌贵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成为你的客户，你照我说的去试试，让人打一眼就瞧出你这是高端画廊，用价格筛选顾客也是商人手段，会带来奇效。”
“那如果筛选的结果是根本没有顾客呢？”
“那你就需要找更好的资源，借助名人效应将声势打上去，再辅助网络营销，将周边城市也列入广告范围中……必要情况下可以对自己做一些艺术包装。”
“……”
疑问号说得头头是道，钟灵左思右想竟找不出半点错漏。
“我和你聊天挺长时间了吧，一直没问你是什么职业，今天听你一席话，感觉心里不太踏实。”
“为什么不踏实？”对面发了好几个问号过来，“是我的建议不合适吗？”
“没有，”钟灵放了笔，很认真地打字，“听你生意经很有一套的样子，挺像我前男友。”
“哦？你那尸骨未寒的前男友是生意人？”
“嗯，是霸总。”钟灵直乐。
“那我比不过，”对面很坦荡，“我就一小白脸。”
“多白？”
“富婆见了我就走不动道那种白。”
“噫！”钟灵随即点了个红包甩过去，“给你增点收，别嫌少。”
疑问号又给她发了满屏问号，“你这是提前养成该死的富婆恶习吗？”
钟灵想改善画廊萧索现状，自觉疑问号提的建议中肯且十分有可行性，沉下心思仔细捋了几轮，再一想本就破釜沉舟追梦来了，束手束脚等不来风，最坏不过赔得底儿掉，她什么苦日子没过过？
于是眉目倏然舒展开来，撂手机前诚挚追了一句，“是谢你。”
对画以及画廊一窍不通，凑合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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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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