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的心还疼吗?”
夏知初撒谎:“不疼了。”
谢绮星没信:“你好疯啊哥哥。”真被吓得不清,谢绮星的体温很低,人还发着冷汗。
夏知初揉完脑袋,又给他擦汗:“真的还好,别担心,没你脑袋疼。”
“我脑袋也不疼了。”谢绮星不想松开他,如果能一直这么抱着也挺好的,他叹口气,像把劫后余生的担惊受怕全叹出来了,“还好华钟菊给我们机会,让我们重启,不然我们就真的一起死了。”
“嗯,以后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夏知初侧头亲亲谢绮星的脖子,“要说一起活。”
敲门声响起,其实门压根没关上,曾顺站在门口,没眼看他俩,敲了两下门框就去对门叫人了。
今天果然如夏知初所料又回到了阴雨天,而流程就像前天一模一样,复制粘贴似得开展了一遍。
这一天的副院长冷眼待人,护士性格急躁,老人们并没有晴天热情,华钟菊也挑三拣四很难伺候,只有刘绛是唯一一个体谅他们的人。
曾顺通知完工作任务,领上工牌,五个仿佛还在梦魇里的开拓者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悠悠晃去走廊另一端老人们住的房间。
赵轴宸和夏知初商量:“今天还需要按照要求打扫卫生吗,要不要速战速决?”
夏知初望了望锤着疲劳关手臂的季舟,以及眼下发青的季景明,又看了看一直在捏鼻梁醒神的谢绮星:“要,无论如何今天也再不能去了,想去打扫,实力也不允许了。”
赵轴宸抬手扶了把走路不抬脚差点摔跤的季景明,对他们说:“景明和季舟,你们俩还是在守着二楼,拿上卫生工具站那儿应付应付就行,我们三个去215拿工作笔记本。”
然后望向夏知初:“我帮你们吸引两位老人的注意力,你俩赶快进去拿笔记本。”
夏知初和谢绮星对视一眼,赵轴宸这个人当真叫他们刮目相看,夏知初再次产生想把他挖到事务所上班的冲动。
夏知初:“就按你说的办,另外,今天是有领导来检查的,十一点之前,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解梦了,如果拖到十一点之后,保不齐卫生不合格又出什么岔子。”
季景明、季舟异口同声说:“知道了。”
两个小的离开,三个大人迅速开展行动,夏知初和谢绮星躲在隔壁,拿着抹布假装打扫卫生。赵轴宸把215的门打开一条缝,将阿比放出去,在215跑了一圈,两位老人以为它叼走了什么东西,刘绛率先跑出门去追,华钟菊不放心,也下床一瘸一拐跟上去。
赵轴宸舌头打了个响提醒隔壁,夏知初放出小黑,这次她一只鸟偷出了工作笔记本。
夏知初留谢绮星在215门口善后,等两位老人回来解释一番安抚她们的情绪。他和赵轴宸两人迅速闪进洗衣房,关上门翻看工作笔记本。
内容果然变了,和昨天夏知初看到的有很大的区别。
华钟菊的字迹依然娟秀,却写得格外愤慨,仿佛越写越快,后面几段的笔迹连成一团,很难认出来。夏知初把笔记本举到电灯底下仔细辨认,才堪堪认出来她写的什么字。
她写道:1988年9月1日,自从退休后,孙儿经常到我们家来玩,从圆滚滚的胖小子抽条了,今天送他进入小学的大门,他转过身抱着我的腿喊我:奶奶,记得放学第一个来接我。退休之后时间过得很快,恍惚间,退休都快一年了。其实不用上班的日子也挺好的,没有压力也不需要操心什么,只是感觉一些习惯落空,还好有孙儿陪我,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调理生活。等孩子他爸退休了,要一起出去旅游。
1990年3月4日,儿子总是嫌我吵,嫌我话多,嫌我脾气越来越暴躁,可我控制不住这些,他很少来看我,并不经常回家,也好,我俩一见面就吵架。今天回来和我大吵了一架,既然每次都要这样生气,那不要回来好了,我也不想看见他。
1991年4月27日,我为什么改不掉絮絮叨叨的毛病。孩子他爸总是望着,轻飘飘插嘴几句,我听着就生气,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管,这个恶人总是让我来当,然后他在后面拱火劝两句把自己当成好人。孙子还小,我看着也烦人,总是要这要那也不听话,儿媳倒是听我话,但总感觉和她是外人。我的情绪我无法掌控它,就像这时我非常生气,什么时候能平静?我有平静的时候吗?更年期真的要结束了吗?
1991年5月1日,假期出去旅行,儿子说,我和他思想上有差异,他总是不理解我,我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但那些想法都是对的吗,说到这里,孩子他爸又说我管得宽,在家里,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自己说得比谁都多,就只会说我,我是听厌了。
1992年6月28日,今天本是川西旅行的第五天,孩子他爸倒下了,平常怎么跟他说的,少喝点酒,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要怪谁呢?命运就是如此吧,而我的命运,好像总是很不如愿的……这下好了,不仅要照顾孙儿,还要照顾他……退休前当保姆,退休之后还是要当保姆。
1995年11月15日,他走了,留的遗书上写的他解脱了,那我呢?记得结婚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要是没结婚就好了,不用听谎话,也不用反过来照顾别人,多为自己好一些,我的身体肯定会更好。可惜……现在我已经老了。
1996年12月15日,我说我眼睛不舒服,儿子和我吵架说我矫情,成天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儿媳没听他和我吵,说要带我去看医生,那一刻我才知道一个外人才是不图我什么,真心对我好的。可我实在太生儿子气了,气得转身就出门走了,把门摔响,我听到儿子隐约的骂声,以前他还不跟他爸一样的,我退休以后他就变了,这个孩子白养了。
1997年3月8日,这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又不想回去自己住,那屋子晦气,而且还要花功夫请保姆,不如去敬老院住,还能有其他同样可怜的老头老太太陪我。
1997年8月18日,退休那天我以为今后的日子都是风平浪静的,结果我想错了。来了敬老院才发现,这里的许多老人跟我还不一样,是非自愿到这里来的。我听到儿子跟院长的交谈听得一肚子火,什么叫我非要提出来这里,他们不得不送我过来。要不是生活在压抑的环境里,让我整天喘不上气,我也不会自讨苦吃,提出住到敬老院来了。和儿子吵架,院长说这个老太太脾气真大,我把院长也吵了一顿。
1998年5月2日,除了身体的功能,我觉得人老了,一切都变老了,像是心态,像是状态。到了我这个年纪,看向大部分事物都是我不感兴趣的。我总是和很多院友吵架,他们说我自私自利,我觉得不是啊,他们想回去住的那些才是自私自利。但说回来,或许我们这些被儿女抛弃的老人,儿女才是最自私自利的。哦我忘了,我是自己提出要来的,但我儿子也好不到哪去。又或许,人没有哪个不是自私自利的,就像儿女不理解老人的思想,老人听不懂儿女的解释。到了我这个年纪,感觉死亡近在眼前,我身体一直很差,有的院友倒是成天精力十足,我不行的,我不行了。今天把年轻时的裙子、鞋子、帽子、耳环全扔了,反正也用不上了,我连灵魂也在变老。其实连纪念的照片我也想扔,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总觉得那并不是我,像是别人。
1999年1月27日,很多人不相信我,我不在乎他们相不相信,生气起来我还会动手,反正我眼前看到了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相信这是超级视觉,或许也是一种特异功能吧。他们都说我这是老年痴呆造成的幻觉,以我的自尊心,和他们动起手是他们活该。都挺该死的,老了就该死,院长也是,院长最该死!
1999年1月28日,儿子也不相信我,我彻底崩溃了,怎么可能是脑子里的毛病,我明明感觉一切良好,怎么全都在污蔑我!全都在诅咒我!全都在排斥我!
1999年1月29日,我把院长的办公室砸得稀巴烂,有许多人拦着我,我连他们也砸,一个个砸得头破血流,我要向上面告状,说他们关我。
1999年2月5日,又被关起来了,怎么才能跑出去告状?我的利益被损毁,我该找谁去说诉求?儿子就指望不上了。总感觉自己一身都很臭,一股老人味道,我讨厌这种味道,灵魂都是僵硬的味道。
1999年8月30日,家里人终于来看我了,我并不是很想看见他们,是院长说我发疯,求了儿子好多次让他来接我回家,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看见他们。怎么能回家发疯,我又不是真的有病。他们拿了很多东西来,看样子想彻底把我摆脱在敬老院,我没跟他们回去,他们自己回去了,路上发生车祸,都死了。
1999年10月22日,是我的错,对!都是我的错!我!我!我!都是我!我不该要求见领导,院长不会讨厌我,就不会叫他们一家过来看我。
2000年3月10日,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走,就能早点走,真的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他们,该我死的,我孙儿大好年纪,本来要上大学……
2000年4月17日,我找了社会工作者帮我,我还自己去上访,结果都没用,黄征总能拦下来,气死我了……每天都很烦躁,看见护工也烦躁,干得都是什么活,乱七八糟的,一点也不专业……超级视觉能看到老头子、孙儿,他们虽然不烦,但我知道那只是他们的灵魂,不是他们的真人,距离我太遥远了,我很难过……
2000年5月3日,我想到一个办法,等下次领导再来,就去实验那个办法。这需要刘绛帮我,别人都讨厌我,刘绛讨厌我吗?她会同意帮我吗?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看完了,夏知初合上笔记本,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楼下整点报时的钟表敲响。
赵轴宸惊讶地与夏知初对视:“不是刚刚才九点敲完钟吗?”
夏知初一边注意着钟声敲了多少下,一边再次翻开笔记本,指着第一段给赵轴宸看:“阴雨天人格的华钟菊心绪不宁,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一样,明显感觉时间比昨天快进了”
夏知初语速很快,揣好笔记本,推着赵轴宸出门:“不过我并不觉得第一天中午的时间是被快进的,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讨论。钟响了十下,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现在快去把他们喊到休息室,大概率今天不用再跳楼了。”
聚集到休息室,谢绮星最后一个到,华钟菊难缠得很,谢绮星说不过她,先被夏知初拉了回来。
夏知初:“长话短说,今天的时间非常非常非常紧。”
他把本子放在床上,叫感兴趣的自己翻看:“华钟菊觉察到了我们的意图,刻意加快时间让我们束手无策。阴雨天的她有很明确的目标,她想要抢走我们回到现实的钥匙。我们解梦的方式,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同时满足她的愿望,不是抢占钥匙这个愿望。”
谢绮星:“哥哥,她有什么别的愿望?”
夏知初:“日记结束在5月3日,华钟菊想到一个方法,我猜是报复黄征的方法,她要在下一次领导来的时候,告诉领导黄征对她做过的事情。5月3日的下一次,也就是今天,今天领导就会来。她还希望刘绛帮她,刘绛是她创造的,和她站在一条线上,肯定会帮她。只不过,她根本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刘绛只是一个幻象,再怎么把证据交给刘绛,她都不会真的把证据拿给领导。”
季景明感叹了一声:“啊!你好聪明,原来是这样。”
赵轴宸这时也懂了:“所以实际上,华钟菊的目的根本没达成,领导没拿到那份证据。”
“对。”夏知初继续说,“华钟菊想的办法不止是让刘绛拿着那份证据递交给领导,她还要用一个连封锁都压根封锁不住的事件去攻克有可能并不值得她寄予希望的领导,两手准备,在她看来更保险。”
谢绮星问:“她害怕这些领导里面有人和黄征是一头的,会狼狈为奸?”
夏知初点头:“是的,所以她不仅要递信息,还要用鱼死网破的自杀换取外界的广泛关注。黄征害死了他儿子一家,她就拉着这个她住着并不舒服的敬老院给她陪葬,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
季舟听到令他难以置信的词汇:“什么?华钟菊要自杀?”
赵轴宸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说:“笨得要死,以后想活命少跟秦天混在一起。”
季景明听懂了,给季舟解释:“第一晚我们跳得楼,正是演了一遍真实遭遇的华钟菊。”
谢绮星接话:“第二晚红衣女人和第三晚的小女孩都跳了楼,自杀虽然是华钟菊的宿命,却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追求,面临着各个方面的围剿,她只能冲破灵魂的束缚获得解脱。”
夏知初根据所获得的全部信息继续向下推测:“昨天我在地下室看到的门锁是被从里面撬开的,可昨天华钟菊没有去地下室,我认为这应该是她今天和前天会做的举动。在同一时间与平行宇宙重合给合并掉了,导致必然发生的一件事没有被抹除痕迹。”
“昨天那个时间段正是今天华钟菊会逃出地下室的时间,她提前放好了证据,等她上天台跳楼以后,领导会纷纷被她的遗体吸引去注意力。刘绛这时就会发现她藏在柜子里头或者枕头下面的信封,正要出门拿给领导却烟消云散了,刘绛没有实体,华钟菊死后她就自然而然不存在了。”
夏知初说出最后一句话:“华钟菊所有的谋划都毁在这一点上,她并不知道刘绛是假的,只以为终于有个人肯真心对她好了。”像华钟菊一生的判词,落在最后,悲凉又无奈。
今天的风又湿又冷,从窗户漏一点进来,刮得人浑身凉飕飕。
没时间沉默,众人快速消化华钟菊悲惨的一生和达不到目的的结局,季舟还是很着急:“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阻止护士啊,别让她带华钟菊下楼!”
夏知初看向他:“感觉你很适合干这个工作,你的性格某些时刻和阴雨天的华钟菊很像,兴许能应付得了她。”随即叮嘱,“就派你去守着她吧,别让她离开病床半步,靠近阳台也不行。”
然后转头对季景明说:“你和你哥一起,监督他别让他和老太太吵起来。”
季舟本不是个听话的性子,进入无限酒店后被折磨得没招了,不得不屈从夏知初的意见,能让他活下来,其他屁话他是一句不敢说。
赵轴宸指着自己:“我呢?负责拖住那位护士?”
“不用。”夏知初否定道,“在洗衣房的时候正要和你说,被敲钟声打断了。”
“第一天的时候,中午就黑灯并不是因为快进,而是华钟菊跳楼的时间就是那会儿,我们的时间被重启了并不知道罢了。”
“她消散了,空间自然就崩塌了。”
“我们除了要阻止她跳楼之外,还要牵制住领导,接着把华钟菊带向他们,亲自告诉他们黄征做过的‘好事情’。那时,领导在的地方,工作人员是最多的,不用拖住护士,她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
谢绮星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他哥一向很疯:“哥哥,怎么牵制住领导?”
夏知初笑着望向他:“当然是绑架他们。”他眼里的神情并不像灵光一闪,而是早就蓄谋已久了,在谢绮星看来,夏知初相当于逆转棋局的操盘手,他享受着一首尽情投入哪怕是生命的圆舞曲,把解梦当成游戏,但他不总是铤而走险,因为他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完蛋了,以后要变得和夏知初一样疯,不过畅想一下,谢绮星转而认为那很有趣,甚至跃跃欲试。
无限酒店(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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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无限酒店(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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